夏郇弋样样出色，天之骄子，可以让所有人都为了他而前仆后继。他身上每一样，拿出来都不会让众人失望。
可是唯有一样，是他此生不可磨灭的败绩。
那就是——
方白草的心。
他做好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后果的准备，例如她恢复记忆会怪罪他，他的自作主张，他的欺瞒，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她所有负面情绪。
他唯独没想到的是，他所有的设想，在她身上，永远都会取得相反的结果。
方白草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平静到目光中除了怜悯再无他物。
他在想，她眼里的怜悯从哪里而来，又是什么让她仿佛悲悯众生的佛陀一般？
夏郇弋和方白草再度站在乌水镇的古塔前的时候，他平淡的目光将周全景色一一扫过，最后停顿在了她的脸上。
上次，她便是在这里，落荒而逃。
他说了情话。
哦，他还说了什么？
骗人鼻子会变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故事儿也只能骗骗单纯可爱的小孩子了。而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真良善的少年，他已经不会再对世人扬起那样纯挚明亮的笑容。
可是，他宁愿相信，在方白草说不爱他的时候，她的鼻子会一点点的变长。
他不动声色的牵过她的手，去求一支姻缘签。
他从不信天，他和方白草一样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他就是想试试，或许会是一支上上签呢？
他不敢想失去方白草的日子。
每天他除了工作吃饭，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方白草。
他恐惧一个人的孤独，也恐惧心脏里会变得空荡荡。
解签的时候是夏郇弋一个人去的。
方白草看着夏郇弋的背影，眼眶微湿。待夏郇弋走回来的时候，她的神情和平常一般无二。
她的目光能穿过人海朝着她迸发而去。
她也想知道签底，这个时候比任何时候，她都更迫切的想要签底真的是上上签。
可她心里同样清楚，不能，他们不能。就算全世界都要求他们在一起，也不能。
她的伸出一半想要牵住他的手，却又不着痕迹的收回，“签底是什么？”
夏郇弋的神情闪过一抹嘲弄，“上上签呢，小白。”
她低下头，“我不信佛。”
“我知道。”夏郇弋的语气淡了几分，她已经提醒过他许多次了，从十年前到今天。
他淡淡的回了三个字以后，就先一步慢悠悠的走下绵长的台阶。
身后的古塔有钟声敲响，震荡在他的心头，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又不紧不慢的摘下了台阶旁植下的十步一菩提的菩提叶。
方白草白着唇，心湖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仿若他拂过她的脸颊。
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谢娅欢的心源一直没有找到匹配的，众人的心情也开始格外沉重。谢娅欢的病情开始反复，甚至每一次病发都比前几次要剧烈不少。
方白草忽然想起回国后在盛江第一次见到夏郇弋的时候，那时候的徐常木熬夜为夏郇弋写什么东西。当时她也没在意，现在细细想来，原来他是为了谢娅欢。
为什么那时候她毫无所觉？如果她早一点知道，如果她学的是心脏科，如果她学艺精湛，是否……就能从阎王手里救回谢娅欢一命？
程究却是最快崩溃的那一个，他怕吵到谢娅欢，伏在床边小声的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方白草又想起了去往迪拜的水路上，在船舱外，影片里杰克和露丝的爱情，想起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儿那一句“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如果谢娅欢……如果谢娅欢真的熬不过去，是否程究也会像露丝一样，至死，心里都深深爱着一个阴阳两隔的人儿？不死不休。
那脆弱的生命啊……
方白草他们也动用了所有关系，在个个医院里寻找和谢娅欢相匹配的心源，徐常木更是亲自踏进了前往海德堡的飞机前往海德堡寻求恩师帮助。
可惜的是，过了一个星期后徐常木从海德堡往返，他们都并没有得到任何心源，谢娅欢的病情也不能一再拖下去。
徐常木这一往返，皆是两袖清风。
程究霍然跪在徐常木面前，膝盖重重的敲打在地面上，“能不能看看……我的心脏是否和欢欢的匹配？如果匹配，我愿意把我的心脏……给她！”
众人都是一脸错愕和震惊的看向程究，方白草更是愣得一时间没了反应，呆呆的看着程究脸上的决绝，忘了言语。
“救人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所在，更何况谢总是给了报酬的，我一定会尽最大力气去救谢娅欢。但是……”徐常木强硬的将程究扶起来，才慢慢道，“你要知道，如果你的心脏匹配，那么你就会死。你还心甘情愿的献出你的心吗？”
程究沉默半晌，看向病房的门，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愿意。只要她活着，别说用我的命去换，就算是让我尸骨无存……都是使得的。”
“……”徐常木默默的转过身，看向方白草，目光复杂。
但是方白草懂，只要她的方法成功……程究和谢娅欢谁也不用死。
至于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呢？她有些累了，想在她这场人生里就此休息。
夏郇弋的心里也会永远有一个露丝，能够美好到万物不及。那个露丝，就是她方白草。
方白草想，是时候了。
支走所有人，徐常木才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方白草，上面记录着各种数据，和大量的文字。
方白草看的很认真，直到看完了徐常木才开口，“你真的打算……”
——送死吗？
方白草合上文件，“对不起。”
“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我欠你很多，一句对不起永远都能和你说。”
“可我不要什么对不起！我说过，不要和我说谢谢或者对不起！”徐常木的眼神犀利起来，犹如雪原的狼，“你说你要做一个研究，需要设备，需要人手，甚至需要我亲自上阵，我都答应你。听到程究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会做两个大活人换心的研究！”
“……”方白草蠕动了下嘴唇。
“可你……”徐常木的话头一噎，声调也悲沉了下去，“夏郇弋知道你要什么事儿吗？”
“他不会答应你的。”
“这是我的决定，与他无关。”顿了顿，她说，“研究都没问题了吗？”
“没问题了……”
她扬唇嫣然一笑，“到时候，你可以为我主刀吗？我怕疼，听说你手里的手术刀不会疼。”
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那都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等做完了手术，你带我回海德堡吧。我想看看房子前的法国梧桐，还有埃利太太的金毛师犬。”
她说的，是“回”。
于是——
“好。”他动容着她眼里那万种风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