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浮生这些日子就安静地待在屋子里,沈朝柯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供发泄的口子,总是找机会和昭浮生说话一说就是大半日。昭浮生有时听着那些反反复复的话都有些厌烦了,但想到她的事,又不好意思打断,只能天天听着她说。照殊尘总是出去,而且很久,平日里除了吃饭时间,或者快要睡觉时昭浮生才能见到他,好似在刻意与她相见一样,不愿与她独处。
昭浮生也不为难他,不愿见便不见吧,知道他天天都在身边就够了,也不用什么浓情蜜意的,就那么淡着,也挺好。
何絮本来话就不多,自从沈朝柯说了那些事后话就更加少了,有时一天也听不见一句,大部分时间都是闷在自己屋里。他责任心重,所以害了他,也害了两个爱他的女子。这他本没有错,但他处理方法如此不得当,明明知道沈朝霞喜欢他,却给了她下迷魂术的机会,留下了那个不为世人所容的孩子,最终葬送了他们的自由和爱情。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现在还是爱沈朝柯,却与她相敬如宾,行为偶尔亲密一些,却又立刻止住。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沈朝柯,对不起沈朝霞,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孩子的吧。这些昭浮生和照殊尘看得清楚,沈朝柯那个单纯的女子却看不透。这种忽远忽近的态度也让她没有了自信,所以那天在介绍何絮的时候才会没有底气说出他们的关系。
昭浮生索性不去宽慰他,自己的结最终还是要自己解,别人说再多,也都只是别人罢了。她和照殊尘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沈朝霞出现给他们送吃食,每月一次,大概还有五六天左右,他们自有办法逼沈朝霞现身。他们两个从来不吃他们的东西,他们修魔的,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只是沈朝柯总爱拉着他们一起,也不好拒绝,只好到吃饭是随意幻化些东西来吃一点。
甚至何絮也好奇问过为什么不吃他们的东西。照殊尘不肯说真相,只随口说不符口味,何絮见他不愿多说,索性也不问了。
出乎意料是是,那天晚上,照殊尘竟然主动来找昭浮生,倒是让她好一番惊讶。
“有事吗?”
照殊尘看了她一眼,进了门。看样子,还是挺高兴的。昭浮生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一身酒气,昭浮生起身要去给她熬醒酒汤。但照殊尘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昭浮生一时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醉。
他坐着不说话,昭浮生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坐着看他。眉目是俊美的,只是她总没有机会仔细地看过他。眼眸明亮,额前有一些碎发散落,不过看上去并不狼狈,反而有一些迷蒙的感觉。也不知道今天他是想了什么,竟然去喝酒,记忆中他好像都没有喝过几次。都是借酒消愁,可醒了之后,愁还是在那里,一分也没有少。
他深深地皱着眉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额前的碎发就刚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只是脸上线条分明,但却感觉每一点都染上了难以言明的悲凉。昭浮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不过一定很狼狈,索性也不去掩饰。
他总是太压抑了,不肯为自己多想一点,所以才让昭浮生心疼。她小时受到了太多嘲笑与辱骂攻击,那时年幼的她遇见了同样年幼的他,如同要拯救她的使者一样对她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地带她走出黑暗。纵使现在的她已经强大得没有人敢欺负她了,但他还是挡在她身前,在她有危险时挺身而出,保护她,好像她还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女孩。
可是她早就长大了,在不越堂,她不得不长大。天源阁只是过去了,现在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她的信仰,是昭长安。她杀人如麻,受天下人唾弃,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一点点也没有,她这辈子无父无母,从来没有得到过一点点爱,只能靠自己,用自己的命与同类厮杀,用最大的力气活下来。她生来就是仙,不用修炼便是仙身,不用像凡人修仙那样艰难,可她为了不越堂,修炼了魔道。用魔气与仙气结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相撞,几乎是用折磨自己的方法,让自己的功法增长。这样的方法可以快速突破自己身体的上限,但也是最难最苦的一个法子。江湖人都说她生来便灵力高强,却不知,她的背后也埋藏这无数的痛苦。
可是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连昭长安也没有,她从未怪过命运不公,更没有埋怨过不越堂,若是没有它,她早就死了,哪里还有机会能在这里被天下人畏惧。
昭浮生拨开他的碎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把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自己都嘲笑自己,战场上厮杀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现在怎么变得那么胆小了。
照殊尘将她往前一扯,昭浮生便往前一倾,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下一刻,照殊尘几乎是凶狠地吻住了她,好像是等太久了,压抑了太久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忍不住想要拿到手了一样。
昭浮生吃了一惊,但是好似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没有再反抗。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咬,昭浮生就定定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她以前与那么多男子谈情说爱过,但此刻,她却几乎是呆滞地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照殊尘放开了她,但她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还是愣在当场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照殊尘看到她这副模样,低头浅浅地笑。许是喝得有点醉,倒在桌子上。
昭浮生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她怀里,半抱半扶地把他放到床上。喝醉了,什么胡话也不说,什么醉事也不做,平时是把自己管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喝醉了也那么滴水不漏。
忽闻推门声,昭浮生警惕起来。但来人是何絮,最近他与照殊尘走得很近,像是知己一样经常促膝长谈,眼角眉梢都是愉悦。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何絮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有显而易见的窘迫。“我…我今夜是想来找一下照兄,但他不在,我就来你这里找找。”真的是,明明很好奇却又非要这副样子。
“没什么,他喝醉了。”昭浮生为他盖好被子,沿着床沿坐下。
何絮有点难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能把自己的目光尽量放到别处,不去看他们。过了一会,见昭浮生似有要离开之意,自己也想要挪步离去了。
出到门外,何絮刚想要告别,昭浮生却先开口。“何公子,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何絮也有一点好奇。
“你,也爱沈朝霞吧。”昭浮生从一开始听沈朝柯说他们的故事的时候她就这样想了,只是一直不好开口。这几日和沈朝柯那丫头相处下来,也是很喜欢她的。虽然活了那么多年了,比昭浮生还要大上许多,但心智却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都看不清楚。既不想何絮这种天生就很老成的,也不想照殊尘这种高深莫测的,更不像昭浮生这种从小就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她从小就在温室中长大,没有人教她争风吃醋,也没有人教她如何辨别人性,面对事情难以承担,不然也不会那时提出要退婚。
还有何絮,他的心智要比沈朝柯成熟太多,甚至比沈朝霞都要难猜。当初他知道了沈朝霞对他有意,又怎么会让她得逞,要么当时沈朝霞以死相逼,要么就是何絮根本就对她有意。可当时沈朝霞被禁足了,日日被人看守,怎么会有自尽的机会,但不自尽,有可以拿什么威胁何絮去见她?答案只能是后者。
何絮看着她,眼中的地崩山塌显而易见。他也是忍了好久了吧,就想要一个人来戳穿他,让他放松一下也好啊。昭浮生这几年来身边男子无数,对这类事情甚是敏感,早早就发觉了。“我从未想过,一个人,是可以爱上两个人的。”过了好久,何絮才缓缓开口,一般是叹息,一半是自责。或者说,是他对自己的厌弃。
昭浮生问他的问题,答案已然明了。
昭浮生不开口,只等他开口。“朝霞和柯儿,完全是不同的两种性格。柯儿活泼灿烂,活似个小太阳。”说到这,他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都是可怜之人,为情所困,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烦恼反而更多。“朝霞,她成熟稳重,温柔似水。我爱柯儿的火热,为我带来光明,驱赶黑暗。但也喜欢朝霞的柔情,总是能让我安静下来,有一种…一种…”说到这里,何絮好似想要找到一个词语去形容它,但找了许久,也没有得到。昭浮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找不到这个词。何絮知道她明白,索性放弃。
“我与柯儿有婚约,所以我逼迫自己不去想,离她远一些,说不定,那些感觉就会消失。她向我表明心意的时候柯儿就在我旁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强迫着自己拒绝了她。但是我越不去想,感觉就越强烈。我明明知道她要干什么,我还是去了。知道她有孩子的那一刻,我不可否认,我是高兴的。”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了,昭浮生也有些不忍听他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柯儿要退婚,我不更失去她,也不敢失去她。所以我们私奔,我却收到了朝霞的书信。她说她如何爱我,如何想要与我在一起,如何想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家,我几近崩溃,那封信,也被柯儿看了去。”
“她追了来,打斗中,我误伤了她,我们的孩子,就这样,我亲手把我们唯一的孩子给杀了。我趁着有人来攻击我,我跳下了山崖,活着太累,不如死去畅快,但柯儿却也随我跳了下来。我后悔了,可我只能抱着她,她说她从未后悔过。醒来时,我们到了这里,离不开,柯儿很不高兴,但我觉得很好,比起外面的痛苦,我还是更爱这里的安静。即使我已经可以和柯儿长相厮守了,但我与她相敬如宾。我对不起朝霞,对不起那个孩子,更对不起柯儿,我早已经配不上她了。”
听到这里,所有故事情节,所有前因后果,全部都清楚了。
何絮的眼泪满带后悔,也许是怕在沈朝柯面前哭让她心疼,所以一直忍着。但现在那满载泪水的眼眶哪里还承受得住,一颗一颗争先恐后地落下来,不带一丝犹豫。
“昭姑娘,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声音低沉,不敢抬头看她,也害怕她把这一切告诉沈朝柯。
昭浮生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是,也不是。”
何絮满是泪水的脸猛的抬起来看她。“你用情不专,这是你的错,你没什么话好抵辩的。但感情这事,有哪里是可以说控制就控制得住的,若换了旁人,未必做得比你好。”
昭浮生知道他要的不是安慰,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必躲躲藏藏的了,虽然她也知道这些话很残忍,但一定是他想听见的。
“受教了。”
昭浮生转身要走,何絮还待在原地,昭浮生走了几步,又回头。“我不会告诉朝柯,这个事,得由你自己说。”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