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能就这么睡下,还要找好第二天的戏。说来也奇怪,不仅负面情绪没带来,连一切不适的症状也一并落在常熟了。在硝烟弥漫的烈日下煎熬,前前后后戴了18个小时的隐形眼镜竟然毫无一丝不适和干涩,另外连颈椎也一并不酸了。在横店的十天,从未感到过哪怕一丝丝的颈椎酸疼和眼睛干涩,跟人交流也是无比的顺畅和自然。这并非我添油加醋的臆想,是的的确确的事情,神奇到我来不及吃惊又真切存在着的事情。仿佛有一种魔力将我整个人都净化了,一切内在的外在的不痛快都消逝了。我至今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归结为十多年来日思夜想的梦想的甜头让整个神经都充分激发了,分泌出某种我不知道的神奇物质让我焕然一新。
第二天的戏是凌晨五点,在某某酒店门口集合,大巴车开了大半个小时,貌似去了很远的地方,到点一看原来是一处偏僻的录影棚,正拍一部古装大戏。很幸运的,在排队领衣服的时候被选角导演拉出来做群特,连我一共六个人,饰演宫殿之上设宴款待的大臣,大臣的衣服干净又华丽,让我着实欣喜。只是初来乍到并不精明,没有第一个去贴鬓角,唯一一位贴好鬓角的有一句台词和特写等着。也罢,没台词也很高兴了,总之只要是在片场,不管干什么,都很高兴,连什么都不干都很高兴。
下午2点多结束后就赶紧回城把资料做好,然后整理各种从赵纤给的公众号还有照相馆公告板上搜集到的剧组信息,把发布的所有的剧组信息都整理成册。剧组名称,所在酒店的路名以及选角导演的房间号,整整找到了60个剧组,不管开机多久,全部准备都去试试,心想着广撒网总能捞到鱼的,一定要尽快当上特约的心情不可遏制。然后规划好路线,等待第三天的日出。
从日出到日落,连午饭都顾不得吃了,我跑遍了横店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宾馆旅店,有的剧组搬走了,有的招满了,有的不在房间的只能从门缝里塞进去。在房间的导演往往会问你来多久了,拍过什么戏,我不能说自己才来4天,拍过两天戏,所以不得不撒一些谎。毕恭毕敬的把做好的资料递给导演,导演看看资料再看看我,我那个心虚啊,揣摩着对方肯定在想“这有178?这人人品不行。”看来谎报身高的确是不对的,人都没做好怎么能演人呢?果不其然,过后的几天一个电话也没收到。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导演都接过你的资料后就往桌上一放,在本来就叠的很高的资料堆上再增加0.1公分。有觉得我还不错的导演会让我现场试戏,我觉得用不了半个小时,5分钟就已经理解好了,可是导演好像并不喜欢这样急功近利的人,也好像不认为我5分钟就能融会贯通,就算我自认为声调、语气、神态、动作、停顿、气声都诠释的不错最终也没有选我。看着墙上一张张已经定好角色的照片,有羡慕,也心有不甘。
还有一位当场就定下的,只是角色稍后再定,可事后却并未再取得联系,也就作罢了。但印象最深的是临近黄昏的那一家,也是最后一家酒店。是一个大型抗战剧组,一个很著名的IP,选角导演坐着接过我的资料,头都没抬。
“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吗?”看过5秒后问道。
“不是。”
“不是专业院校的来干嘛?”
“可是我很有天赋,导演你要不要试试戏。”
“不用浪费时间,不是院校毕业的试了也没用。你根本就不用来。”
“好的,谢谢导演。”
“喂,你资料拿回去吧。”
从始至终导演都没抬头看我一眼,语气也格外生硬,我当然早知道这一行如果你不是有特别的运气和天赋,只有从专业院校出来才有努力的价值。可是当面听到的否定还是会给自己沉沉的一击。
虽然投了一整天的资料一点收获也没有,但我知道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的,在接触了那么多群演后自己的信心也越发高涨,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更为优秀,表演欲也更为强烈。果不其然,第四天进的剧组是一部小成本的古装偶像喜剧电影,一进去又被拉成了群特,饰演一名太医。换好衣服,戴好头套,贴好胡子和鬓角,就可以在角落休息了,希望有两句台词吧。在无事可干的时间也就只剩下聊天了,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有的为了梦想,有的为了体验,也有为了赚钱的。但不管哪一种,都是我认识的人里极单纯朴素的那一类,爱艺术的孩子都不是坏孩子。就在我侃侃而谈的时候,后面有双手轻轻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是选角导演,名副其实的美女导演。为了证明此处所用的“美女”一词跟理发店“托尼老师”所用的“美女帅哥”不是一个概念,我想改成漂亮姑娘导演较为贴切。
导演问了名字并加了我的微信,开心是有的,但当时并没有特别兴奋,仍旧继续跟大家侃大山、聊理想。但事后想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机遇,虽然只是一个小机遇,但再小的机遇也只会垂青有准备的人。事后在这个剧组,我连续的又来了两次,一会儿是太医,一会儿是太监,太医这个角色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自己第一个特约的角色,虽然只剩下一句台词,但足足五分钟的出镜仍旧让我欣喜。当然,跟面前的主角一比,丑是真的丑。
接下去的两天,一天去了一个古装剧当小兵,另一天去了一个抗战剧当小兵。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抗战剧正是之前自己投资料被拒的抗战剧组。钢盔是真的,枪也是真的,一个迂回往返特别逼真的大战壕,洒满了漆黑的煤渣,垒成防线的麻袋也都装满了煤渣和谷糠,整个场地都是黑黑的。衣服,脸、脖子、手都要自己在煤渣袋上蹭黑,显得特别狼狈和残酷。每人发一个铝制饭盒,倒上一些米汤,这场戏讲的是师长慰问前线饿了几天肚子仍旧坚持战斗的士兵。大家分散在战壕的各个角落,必须演的精疲力竭,将米汤一饮而尽,将空碗高高举起舔食滴下的每一滴汤水,然后在师长走过来的时候喊一声“师长”。一遍遍定位,一遍遍试机,每一次我都像正式开拍一样认真,最终得到了一次跟师长“亲密接触”的机会。师长会路过一个个战友走到我身边,而我要显得很吃力的站起来,并敬一个标准的军礼,看着师长的眼睛,坚定而无力的喊一声“师长”,而师长会双手按在我的肩头,帮我整理着装,最后我又无力的踉跄着坐下。当然,导演要求的只是需要我敬礼并喊一声“师长”,那些无声的剧情和心理活动都是自己的揣摩,最终在并未得到一句差评的情况下争取到了约5秒钟的特写和一声“师长”。
饰演师长的是内地一位二三线演员,高高大大的,在我们本身和饰演的角色都同样又饿又渴的时候,“师长”的助理喊了一句:“XX哥请奶茶”,在场的剧组人员齐声喊道:“谢谢XX哥”。然后就看着摄像大哥和场工们左手一碗肉圆右手一杯奶茶包围着战壕中同样跟角色一样饥渴难耐的我们大吃大嚼。但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丝的不平衡,因为这就是群演,这就是所谓的群众演员啊,这是早就想到过的情况,不稀奇的情况。看看天上的云,和云边散发着无限热量的太阳,刺眼的光线迫使视线转移到周边的青山,山上某棵不知名的树正开着花,花茎上蠕动的小虫努力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横店还有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奇怪的地方在奇怪的中国显得异常突出,就是逢人就叫老师。我第一次被人叫老师是在工作室,横店大大小小开满了工作室,很多剧组除了让选角导演挑演员也会让工作室推荐和面试,所以工作室我也会都去投资料。你可以从工作室拿到一些特约角色的台词,现场一起试戏,从中选取好的。有一晚在宿舍就找到一次机会,于是就拿到台词录视频,工作室的人似乎对我录的东西还蛮感兴趣,又或者是职业性的习惯,一个劲的老师老师,喊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单是工作室,在横店的任何地方,你见任何人喊老师都不会错,虽然对方可能并未教过你什么,也并不是真正的老师,也许年纪比你还小,总之“先生,小姐,帅哥,美女,姑娘,阿姨,叔叔,哥哥,姐姐”都是错误的叫法,老师是绝不会错的,而且现在看来似乎是全国通用的称谓,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叫“老师”总不会错。可我总觉得哪不对劲,总觉得绚烂的华夏文明不至于落得只剩一个称谓,总是提醒自己能免则免。说出来对方也许会高兴,但自己还是臊的慌。
本想在横店继续待下去的,并不想那么早回去,可是入画一再的催促和威胁让我不得不选择早早的离开。整整十天,充实而无忧的十天结束了。我又要从梦幻回到现实,回到我那个充满苦涩和无奈的地方。回去承受早晚要承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