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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拉丁商人的儿子

“父亲,不要抛弃我!”

暗月下的草原已经陷入死寂,这种死寂不会因为散落在暗夜草原上的三两个蒙古哨兵而有所缓释,绝望的嘶喊声则更进一步地加剧了草原暗夜的寂寥。

“又是那个拉丁人?”

“还能有谁?真想把他拖去喂鹰。”

“大汗不许,否则他的颅子早就盛我的**酒了,嚯嚯嚯……”

上都牢营门口的蒙古哨兵如此打趣的时候,牢营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拉丁人茫然地望着营外那颗亮得讨厌的月亮。这样的月色丝毫没有让他觉得醉人,而是陷入极度惆怅中。这种惆怅反复出现在他由梦中惊醒之后,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以至于这个拉丁人每次都会在梦中发出样的惊叫:

父亲,不要抛弃我!

他自己知道!

当然,无论他怎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或者说梦境怎样真实,怎样繁杂,都不足以给他解释为什么父亲会在宫殿中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大汗。

这个拉丁人随父亲和叔叔抵达上都的时候,或者说被押送到上都的时候,已然衣衫褴褛,周身倦容,再加上蒙古士兵将三人反手捆在一起一路拖拽,当三人被蒙古近卫军押到穹顶宫殿时,引来忽必烈及众臣的聩笑。

“喏,尼科洛,看来你的上帝没有眷顾你啊!”

忽必烈眯着眼睛朝他们喊道,然后一边发出夸张的笑声一边抬起手向近卫军挥了挥。

远方来客自然有远方来客的待遇,忽必烈汗不会理会千里之外蒙古铁骑所到之处的涂炭腥风,倒颇在意来到穹顶宫殿的客人是否得到了妥当的照应。蒙古近卫军轻轻挥动了一下腰间的匕首,三个拉丁人便脱离了捆绑的苦楚。

见父亲与叔叔对着坐在王座上的胖蒙古人俯身叩拜,他也学着对蒙古胖子俯身叩拜。他知道这个蒙古胖子就是被称作“黑魔王”的忽必烈,因为父亲早已给他形容了无数遍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样子。

“至高无上的大汗,请允许您的仆人尼科洛·波罗问您承上教皇的回信…”

“不用说这些,你只管告诉我你曾承诺过的神父呢?”

忽必烈打断了尼科洛·波罗的话问道,片刻前还有的笑意此时已寻不到任何踪迹。

“回禀大汗,教皇的确派了德高望重的莱恩神父与我们一同前来,但是莱恩的身体没能抵过路途漫漫,病死在途中了。”

尼科洛·波罗恭恭敬敬地回道。这种谦卑与恭敬让站在一旁的儿子不由心惊,即使传言早已传入自己的耳朵,即使父亲无数次地提醒与告诫,穹顶宫殿的主子所拥有的王者权威还是让他大开眼界,因为他从父亲那谦恭卑微的语气中听到的不是礼节,也不是某种规制的惯性,而是生自内心深处的惶恐与忧惧。

“神父没有出现在这里, 你们这三位拉丁人在我的宫殿中有什么意义呢?”

忽必烈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朝近卫军挥挥手,六名近卫军没等尼科洛·波罗等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从后面架住了他们。

尼科洛·波罗深知忽必烈这一回的挥手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税务官在忽必烈的这一挥手动作下被蒙古兵活生生地剥了皮,那人是个波斯人,因为收了一副女真老汉上缴的牛皮但没有上报而被忽必烈处死。

“马可·波罗!大汗,这是我的儿子,叫马可·波罗,请允许我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献给您……”

尼科洛·波罗一边挣扎一边向忽必烈嘶喊,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喊出了一句让穹顶宫殿在场所有人都意外惊然并忍不住想与身边的同僚交头接耳的话。由此,整个穹顶宫殿开始生起小心翼翼但又肆无忌惮的议论声,就好像这个拉丁人想要敬献独子的话语比忽必烈汗的权威更重要。

当然,整个穹顶宫殿中最因尼科洛的话而感到惊愕的是马可·波罗本人,他慌忙地对尼科洛叫道:“父亲,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这声音,显然要比父亲刚才的嘶喊声更大,也是因为情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用了拉丁语,因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在大汗面前禁止使用其听不懂的任何外国语言。这是尼科洛在此前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的。然而即便意识到了又能怎样呢?父亲竟要将自己敬献给“黑魔王”忽必烈,这种时候何惮在这蒙古皇宫犯一两条忌讳呢?

“马可,相信我,这样做能给你以及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好处,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尼科洛·波罗用拉丁语以尽可能低的声调对马可·波罗说道。

忽必烈没有在意众臣的议论,也没有在意这对拉丁父子的低语,因为他也着实被尼科洛·波罗的话惊住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将自己的独子献给别人?忠心之大能?悖逆之大能?

当尼科洛·波罗从忽必烈的眼神中看出这些疑问的时候,心底生出一阵狂喜,他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一下语气,就像没有被羁着一样庄重而洪亮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那时,亚伯拉罕将自己的独子献给上帝,以示信念及忠心……”

显然,这样的话对忽必烈来说就像是其他臣下的谄媚一样:言辞堂皇华丽惹人厌恶,但却悦耳动听。不同的是,这个拉丁人的辞藻之上可是实在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献上自己独有的儿子。

“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独子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啊!可是,拉丁人,请你告诉我,这个孩子于我有什么用处呢?这个拉丁孩子,恐怕连蒙古语都不会说吧?”

忽必烈撇了撇嘴问道,心里却因尼科洛·波罗的献子意图而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大汗的这一心思被在场的许多臣子看了出来,其中包括财政大臣阿合马。

“大汗,这个孩子的聪慧、善良及洞察力一定会让你吃惊的,他不仅懂蒙古语,在我们来的路途中,他还学会了波斯语和维吾尔语……”

尼科洛·波罗如此说道,语气明显轻快许多,因为当他看到坐在臣子阶位上的阿合马向自己微微点了点脑袋后,便知道忽必烈肯定会收下自己的儿子,他还从阿合马的眼神中看出了片刻前所担心的一切都是多虑。

马可·波罗就像完全没有听见父亲与忽必烈汗之后的对话一样,一个劲地小声哀求父亲。

“父亲,不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父亲,不要扔下我……”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在众汗之汗身边效忠么?拉丁尕小子,你可知道这是最高的殊荣?”

阿合马起身用维吾尔语以一种特殊的平和语气对马可·波罗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质问与揶揄,还藏着一丝焦急,但听不出丝毫怒怨。

马可·波罗闻言后便低下头不再说话,满是无奈地看着穹顶宫殿地毯上那些他没见过的奇怪图案。忽必烈见状则笑道:“喏,果然懂维吾尔语,我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不是谁都能活着穿越的,完成穿越的同时还学会维吾尔语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尼科洛,这孩子可以留在这侍奉我。那么,你想要什么样奖赏呢?”?

听到忽必烈说出了这样的话,尼科洛·波罗硬气地挣开了近卫军的羁架,跪下来,向前爬了几步,然后极为恭敬地向忽必烈叩头,之后再一次庄重而洪亮地说道:“尼科洛·波罗向大蒙古国众汗之汗献上独子马可·波罗,只求大汗能准许我沿着丝绸之路称赞您的美名。”

忽必烈闻言后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蕴藏语意的笑声,它让尼科洛·波罗知道忽必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准许你的请求,你可以在丝绸之路上行商并得到蒙古人的保护,至于神父的事情……你回去告诉你们的教皇,我准许基督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就像准许***教、藏传佛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一样……只要你们的教皇向我称臣!”

尼科洛·波罗闻言后恭敬地说:“您的仆人一定会向教皇传达您的意旨!”

随着忽必烈又一次挥手,尼科洛·波罗与那位在宫殿中一句话没说的弟弟菲戈尔·波罗片刻后出现在了上都的和林酒馆里,而马可·波罗则被押到了挨着穹顶宫殿的牢营中。

冒险家是种奇妙的人,他们一面鼓吹自己如何嗤鼻对物质财富的追求,一面又沉溺于通过探索新事物或新地方而可能为自己带来的巨大物质获得的终极幻想中。离弃这种幻想会让他们觉得冒险失去了意义,而不离弃这种幻想又会让他们陷入有失“冒险家”身份的巨大痛苦中。尼科洛·波罗就是这种人,显然,他似乎不会以为沉溺于猎宝幻想中是一件对不起自己的“冒险家”身份的事情,有些时候,他甚至极不情愿别人将自己视作冒险家,与其相比,他更愿意用听起来更踏实的词来为自己的身份冠名—商人。行商本身就是冒险,冒险则不一定能像商人那样获取利差,本金耗尽甚至丢了性命的可能性却很大。

冒险家的另一个奇妙之处在于其具有极强的骨血传承性。如果马可·波罗的身体里没有流着冒险者的血液,他也许会安分地在威尼斯划着自己的小船卖豆谷,为了多赚取一个银币而起早贪黑;他也许还会承揽威尼斯地区所有的糖果贸易,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而想法设法讨好威尼斯总督。总之,如果马可·波罗不是商人冒险家尼科洛·波罗的儿子,他也许不会从孩提时代便日夜思念着前往东方世界的父亲,更不会遭到父亲关于随行东方的拒绝后,在父亲的商船重新启程前往东方的时候藏进缆绳甲板舱中。当尼科洛·波罗在甲板舱内发现儿子的时候,恨不得立刻调头回威尼斯,但当时船已经快要驶入博斯普鲁斯海峡,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取缆绳,儿子自己准备的口粮—土豆盐饼—恐怕不足以让他撑到目的地了。

尼科洛·波罗将儿子揪出来,睁大眼睛使劲地喊道:“孩子,你不听我的话,你不属于这里,你不该忤逆我的意愿。”

孩子,你不属于这里!

是啊,如果遵从父亲的意思,安分地穿梭于威尼斯的巷角经营自己的豆子生意,肯定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牢营中的马可·波罗这样想着。

夜的静寂总会像个暖心的幽灵一样时有时无地给人带来些许温存,这种温存恰巧也带着一个人独处时才能感受到的醇美,应着由牢营的铁窗跑进来的月光,马可·波罗暂时止住了内心的挣扎,思量着“黑魔王”忽必烈接下来将会怎样对待自己这个来自远方的拉丁人。

他会把我像驴子一样处死么?或者把我阉割了再扔给波斯人做奴隶?

类似的假设很快占据了马可·波罗的思绪,以至于他的心底产生了另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很快地将先前的各种恐惧吞噬。他似乎真切地感觉到忽必烈正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又似乎真切地感觉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蒙古大汗身披白绒站在牢营窗口,随时都会用他那玉清白爪在顷刻间将自己撕碎。

蒙古大汗的玉清白爪?如果不是清脆的牢门锁链声打断了马可·波罗的思绪,这个陷入被迫害臆想的拉丁人依然不会注意到牢营窗口蹲着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银身玉爪海东青。

马可·波罗小心地朝窗口挪了几步,他知道眼前的这种飞禽是什么,但从来没见过。父亲曾用“世间至珍的猎鹰”和“万鹰之神”之辞向自己介绍过它。在月光的映衬下,这只周身羽白的生灵愈显高贵,威肃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纤细的玉爪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锋利。它好似在向面前的人传达着这样的信息:贵客驾到,肃静勿哗!

这种信息随着牢门开启的吱呀声被马可·波罗及时准确地领会。

“雄库鲁,女真人都这么叫它。”

这声音来自马可·波罗牢房里的客人。马可·波罗认识这位客人,他就是之前在穹顶宫殿用维吾尔语叫自己“拉丁尕小子”的阿合马·瓦那克提。

“阿……阿合马大人……”

马可·波罗带着局促与疑惑上前行礼道。阿合马则旁若无人地看着窗台上的那只海东青继续说道:“羽毛是纯白的雄库鲁就可以称得上是极品了,爪子是白色的雄库鲁也是极品,拉丁人,你是否发现这只雄库鲁羽毛和爪子全都是纯白色的?依你看,我应该怎样称呼它呢?极品中的极品?”

马可·波罗闻言后又看了看那只海东青,但却没有向阿合马回话。在拉丁人的社交文化中,对不速之客的意图了然不知时,箴口不言被认作是最为明智的做法,因而,对于阿合马的问话,马可·波罗选择不冒险。

见马可·波罗不回话,阿合马带着奇怪的语调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哈哈……可笑的拉丁人。”

马可·波罗稍稍抬起眼眉看了看阿合马,对于阿合马的这一言语,他不解其意,但至少能大抵确定一件事情:窗口上蹲着的那只海东青——阿合马口中的“雄库鲁”——的所有者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拥有极大权势的人。

阿合马似乎从马可·波罗那闪烁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收敛笑意,带着些许郑重地说道:“不,拉丁人你判断得不准确,这只被称为稀世极品的雄库鲁,是你父亲送给我的!”

父亲?我的父亲?

马可·波罗就要因为阿合马的到来而暂时忘却父亲给自己带来的一切糟糕的时候,阿合马则自以为恰如其时地提到眼前这个可怜的拉丁人的父亲。

“您是说,蹲在上面的海东青是我父亲送给您的?”

“海东青…嗯…我刚认识你父亲的时候,他也这么称呼它。当他揣着兴奋来找我的时候,我在想这个拉丁贩子不会又给我送来一大堆毫无用处的东西吧?天知道他从哪偷的运气,找到这只雄库鲁,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显然,阿合马的话让马可·波罗云里雾里,但他至少明白了这只被阿合马叫做“雄库鲁”的骏隼是父亲送给阿合马的。可是,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

“是的,你父亲当然没告诉你,事实上,你父亲先前也没告诉过我他还有你这么个儿子。”阿合马说道。这位财政大臣似乎总能从马可·波罗的眼神中准确地捕捉到他的内心所想。

马可·波罗这才知道,父亲与面前的这位财政大臣早有交集。虽然马可·波罗根本不知道怎样辨识海东青的珍贵程度,但是通过阿合马的话,他确信眼前的这只飞禽的确是世间至宝。他知道多年行商于东西方世界的父亲获取一两件世间至宝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将世间至宝送给阿合马便是一件很值得咂摸回味的事情。

“也就是说,您在宫殿中用维吾尔语对我的谮言,是在帮助我们?”

马可·波罗问道。

“孩子,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像你父亲说的那样聪慧……可是,‘谮言’?你们拉丁人是这样理解来自朋友的出言解围吗?”

“您和我父亲是朋友?”

“哈哈哈……我向来愿意把为了送我世间至宝而倾其所有的人视作朋友,也把愿意将其在丝绸之路上行商所获的三成赠予我的人视为友人,这么说来,是的,你的父亲是我的朋友。如果不是随你们一道而来的那个神父中途跑回老家了,你现在肯定和你的父亲在南边挑选瓷器……”

阿合马的话让马可·波罗基本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营帐中,看来神父莱恩中途不忍艰辛而打道回府的事情父亲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合马。

阿合马大人是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

马可·波罗敏锐地觉察出了这一点。

“阿合马大人,您能帮我脱离这牢狱,让我去找我的父亲吗?”

阿合马闻言后摇摇头,神情严肃地答道:“看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聪明,拉丁尕小子,你要知道此时此刻我出现在你的面前是你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种幸运,反倒去贪图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呢?你认为大汗会将别人献给他的奴仆拱手相让吗?哦,你可能还没弄清一件事情:你,马可·波罗,已经属于忽必烈汗的奴仆,只有大汗拥有支配你的权力,而我,只是在做一个诚信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应你父亲的请求给你一定的关照……”

没等阿合马说完,马可·波罗的心底便被深深的无望笼罩起来,看来片刻前的想法纯粹是可笑的幻想,这个财政大臣根本不会帮助自己,或是如其所言根本无法给予自己想要的帮助。

“……以及在这深夜来向你传达众汗之汗的口谕……”

口谕?

马可·波罗的想象力被这个听起来极具违和感的词全然激发了出来。他设想这是一个忽必烈要处死自己的命令?一个要被挖眼珠的命令?一个要被锯掉胳膊或腿的命令?或者是忽必烈想派人阉割了自己然后把自己抛给某个蒙古宗王做奴隶?

就像之前一样,马可·波罗的这些猜想被阿合马无一遗漏并准确地猜了出来。阿合马原本可以对着这个拉丁人大肆嘲笑一番,讥讽其捕风捉影,嘲弄其孱弱无力,但他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蹲在窗口的海东青纵身飞起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庄穆地高声说道:“大蒙古国财政大臣阿合马·瓦那克提奉众汗之汗之命来此传达口谕:拉丁人马可·波罗即刻恢复自由,随太子真金前往哈拉和林。即刻出发!”

“阿巴嘎,拉丁人的血真的管用吗?”

窝阔台汗的孙子孛儿只斤·海都一边舀着马奶一边向叔叔阿里不哥问道。作为以“大汗位归返窝阔台家族”为人生目标的窝阔台后人,海都不愿意只在自己的封地海押立放马牧羊,更不愿意看着拖雷后人忽必烈执掌大汗位号令整个蒙古群族。当然,惦记王位的人虽然不见得一定很聪明,但一定不愚蠢,海都不会在阿里不哥这个与哥哥争汗位而自立为汗的人面前表露深埋心底的愿望。至少在哈拉和林,至少在阿里不哥的汗帐中,他所能做的,只有表现自己的忠诚及探讨蒙古宗王们一直关心的事情:阿胡拉—安格拉宝钻。

“看来你们窝阔台的家族史和海押立草原的事情占据了你的全部啊,让你没有精力知道其他的事情。”

孛儿只斤·阿里不哥笑道,语气中带着不明显的揶揄,笑里却露出明显的和善。和忽必烈一样,阿里不哥也留着“不狼儿”式的发型,相比之下,他脑门上的那撮黑亮的头发看起来比忽必烈的更顺眼,修长的身躯不失蒙古勇士该有的壮硕,也就是说,阿里不哥看起来比他那矮胖的忽必烈哥哥要英俊。阿里不哥似乎不否认这一点,因为他曾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自己与忽必烈分庭抗礼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有资格成为最英俊的蒙古大汗。

海都完全没有兴趣理会阿里不哥的自恋,即使他毕恭毕敬地给这为在哈拉和林自立为汗的叔叔舀着马奶,嘴里喊着“阿巴嘎”,心里却像鄙视所有拖雷系宗王那样鄙视阿里不哥,在他看来,拖雷系后人不仅窃夺了本应属窝阔台家族的汗位,还窃占了“合法汗位继承者”才有资格拥有的阿胡拉宝钻,按照他的逻辑,窝阔台家的子孙是合法汗位继承者,阿胡拉宝钻也应该是窝阔台家族的家传宝。

不会有人对自家的家传宝或自认为属于自己家族的宝贝完全不了解的。海都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关于阿胡拉—安格拉宝钻的传说,长大后,又了解到了好多关于宝钻的不同的说法,总结起来,海都所了解到的宝钻是这样的:

阿契美尼斯带领族人抵抗米底人的统治的时候,声称自己受到光明之神阿胡拉·玛兹达的昭示,在库赫鲁德山上获得了一颗宝钻,这颗宝钻由阿胡拉亲自打造并向其注入了光明的神力,后来被黑暗之神安格拉·曼夺走注入了暗邪的力量并藏进了库赫鲁德山,因而,这颗宝钻同时拥有了光明之力与暗邪之力。宝钻上有两条铭文,一条是由阿胡拉·玛兹达刻印:谁驾驭了它,谁便能驾驭天下;另一条由安格拉·曼刻印:谁得到了它,谁就能得到天下。阿契美尼斯及其后代凭借宝钻的力量推翻了米底王国,建立了波斯帝国,并开始了其疯狂的的领土扩张。之后,宝钻落到了亚历山大大帝的手中,波斯帝国便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再后来,君士坦丁大帝得到了宝钻,但他对这颗“石头”的诸多传说十分不屑,在他看来,之所以能够征服对手完全是因为自己及属下军队的强大,而不是因为一块石头,因此下令严禁任何人传论这颗“石头”,违者会被煮舌头,由此,宝钻开始淡出统治阶层的视野,东罗马世界也不再为这颗宝钻的传说而痴迷,阿契美尼斯后裔趁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偷走了宝钻并将其藏了起来。时光荏苒,宝钻落到了花剌子模沙赫——扎拉丁·摩柯末的手里,出于对这颗宝钻的诸多传说的笃信,这位花拉子模领袖不再遵守与成吉思汗的和平协议,屠杀蒙古商队与蒙古使节,致使成吉思汗亲率大军屠灭了花拉子模并得到了这颗有着两千年历史的阿胡拉—安格拉宝钻,六盘山作古之前,成吉思汗吩咐阿胡拉—安格拉宝钻由幼子拖雷继承,拖雷又将其留给了阿里不哥。

有了这样的了解,海都原本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阿胡拉—安格拉宝钻的一切,然而近来在诸位宗王耳边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想要驾驭阿胡拉—安格拉宝钻并为己所用,必须要得到拉丁人的血。

为了弄清拉丁人的血和宝钻的关系,海都带着亲信从海押立来到哈拉和林,来到阿里不哥的汗帐中,他料想放下姿态给叔叔舀一碗马奶也许会换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阿里不哥押了一口奶,像品酒一样呲溜了一声,露出的雪白牙齿和他那粗犷的面庞极不相称。他向侍卫挥挥手,示意他们回避,侍卫掀开帐帘守在了帐外,海都的随从阿布格迎面端给这刚刚被请出汗帐的人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阿布格知道,侍卫独自出来是好事,这说明阿里不哥正在和海都主子聊私密的事情,看来海都主子没有白跑。

当阿布格再次见到海都的时候,才发现也许自己想错了,因为他没从主子的脸上找到获得某种求而不得的消息后才会出现的畅快与欣然,反倒紧锁着眉头,极力掩饰着眼神中的吃惊与意外,从阿里不哥汗帐中出来一言不发地径自回到自己的帐中。阿布格只能紧随其后,不敢多言。

海都在帐中踟蹰着,放下伪饰之后的眼神闪烁起来,时而游离不定,时而笃停在某个东西上,阿布格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海都上一次出现这种眼神,是在得知蒙哥汗成为蒙古大汗的时候。

“拉丁人,阿布格,忽必烈手里有个拉丁商人的儿子!”

沉默许久的海都突然对阿布格说道。阿布格不知其意,正准备开口问个究竟,海都又突然用命令的口吻急切地说道:“你去忽必烈那里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拉丁人,有没有拉丁商人,注意隐蔽,快去快回,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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