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看起来永远都不可能晋升的小税司爬到了宰相的位置,暂且不管用了什么办法,使过什么手腕,单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此人身上的神通不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个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儿子呢?
尼科洛·波罗这么想着。事实上,他从没有质疑过阿合马的能力,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筹划多年的计划押在这个花剌子模人的身上,他明白阿合马能帮助自己成事,也知道阿合马也想通过自己这个拉丁人来实现其不可与人言的企图。但是,他依然无法在马可·波罗的这件事上放心,这并非是怀疑阿合马的能力,而是怀疑阿合马所托之人的能力以及对复杂环境的担忧,儿子没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任何事情都是不可控的,或者说不是自己可控的,尼科洛·波罗不喜欢这种感觉。
“阿合马大人,我崇配你的能力,敬畏你的权威,并且相信你一定有保护马可的能力,可是……可是马可现在不在您的眼前,也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也就是说,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您和我却又无法及时提供支援,再者,马可正和真金在一起,而真金,您知道,他是个将死之人,如果贾似道的人剑走偏锋,或者是您派去的……那个叫朝鲁的人,稍有闪失,那么马可必会陷入险境……”
尼科洛·波罗说道。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你应该在马可被忽必烈关进牢营之前,或者是马可跟着真金去哈拉和林之前,就告诉我你后悔了,后悔让他参与到整个事情中,后悔让他身处险境,甚至后悔带他来!”
阿合马说道,显然,这个花剌子模人对尼科洛·波罗这种措辞十分不满意。在阿合马从花剌子模、波斯甚至更远的西方东来行商的人中寻觅合作伙伴的时候,尼科洛·波罗恰如其时地走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阿合马像往常一样跟着税官在大斡耳朵向过往的行商盘问索取税资费用,几个盐商因不满莫须有的税项,与税官辩论,税官口舌功夫明显比不过盐商,便派小税司阿合马上前与之辩论,阿合马用机智和口才让那几个盐商当时便心服口服地上缴了一切莫须有的税项,这一幕被尼科洛·波罗看到,这也是尼科洛·波罗第一次见到阿合马的时候。当时的尼科洛·波罗认为这个税官真有意思,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尼科洛·波罗又想到了这些,当年那个被自己认为能说会道的人,现如今已然变成了能够只手遮天的人,能有这样的转变,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能说会道,这一点,尼科洛·波罗很清楚。
“阿合马大人!恕我冒昧,我作为一个远来的商人,这一路坎坷不断,能够与您结识,实在是天大的荣幸,如果没有您的支持,或许我们和菲戈尔早就死在了别失八里,或是早就被忽必烈汗处死了;没有您的支持,我也不可能带着马可去见忽必烈汗,更不会主动提出将马可献给忽必烈汗。说了那么多,我想让您知道的是,我之所以让马可身陷险境,一来是因为我和您之间的约定,二来是因为我完全相信您可以保护马可,而我现在担心的是,此时此刻的马可,是否可以在复杂的环境下安然无恙?是否可以在您和我无法左右的情况不受到伤害!”
尼科洛·波罗想了一会儿说道,显然,他似乎又将刚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虽然听起来像是刚刚说过的意思,可是阿合马却丝毫感觉到厌烦,因为他从尼科洛·波罗的这番话中检索到了几个他认为十分重要的关键词:别失八里、忽必烈汗处死、约定、献马可……
短短的一段话,或者是短短的一段牢骚——至少阿合马把尼科洛·波罗理解为牢骚——与抱怨,但是阿合马却从中听出了他与尼科洛·波罗从初识到熟知,再由熟知到合作的整个过程,或许是尼科洛·波罗有意为之,也或许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总之,阿合马在尼科洛·波罗的这番话中听到了一段过往、一段回忆以及……一个计划的诞生。
“尼科洛·波罗,不如让我换一种方式来表达我现在想说的话吧!”
阿合马抬眼看了一眼尼科洛·波罗并说道。
尼科洛·波罗闻言后点了点,虽然他不想再听阿合马说一些夸耀自己能力、神话自己的权威的话,但他还是想通过阿合马的言语中找到一些听过后能稍稍安心的话,毕竟对骨肉亲血的牵挂有时候会让人发疯,由此,他一面并不想细听阿合马关于“一定能确保马可平安无事”的空口而出的辞藻,一面又试图从阿合马的口中找寻到一些慰藉。
“我还是需要……问你一些事情,以便看看你是否还都记得这些事情!”
阿合马问道。
“好的,阿合马大人!您问吧!”
尼科洛·波罗回答道,心里则在想:你问吧,我倒真想看看你能问出什么来。难道你能用你的问题来解答我的提问?难道你能用你的问题来化解我的烦愁?
“那么,尼科洛·波罗,咱们之间的约定,你是否还记得?”
“阿合马大人,我记得!”
“好的!那就请你简单而详细地描述一下咱们之间的约定!”
简单而详细?
尼科洛·波罗被阿合马问住了,什么叫做简单而详细?在这个拉丁人的思维逻辑中,简单就是简单,详细就是详细,简单而详细、详细又简单这个说辞是绝对不存在的?这个阿合马,到底在搞什么鬼?知道你巧舌如簧,但不知道你竟辞令诡异到这种地步。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担心我的儿子的安危;在疑虑你是否有能力保护我的儿子不受伤害,你却要在这种情况下让我描述一下咱们之间的约定,描述也罢,却又要用“简单而详细”这种辞令来给我出难题,你这个花剌子模人,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瞧瞧你的表情,真是太滑稽了!没弄懂我说的话?哈哈!你,我,我们两人的约定,你还记得吗?我这样问,你能听明白吗?尼科洛·波罗?”
阿合马笑着问道。
“我可以听明白,阿合马大人!”
“好的,那就请你简单而详细地描述一下吧……简单是不要啰嗦,详细是不要落了重要的部分!”
原来是这种“简单而详细”啊!真不愧是雄辩高手,不要啰嗦,但又不要忘记说重点部分,这个意思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却偏偏要用“简单而详细”这种让人不解其义的词句。尼科洛·波罗这么想着。
“阿合马大人!您和我之间的约定,我一向谨记在心。我以我多年游历、行商所得知的、我所能通过更多的方式得知的有关苍狼宝钻的信息全都告知您,并按照您的意愿拟定计划,然后配合您实现计划,您便允许我将蚕蛹带到拉丁人的地界,扶持我在大蒙古国地界以外的地方获取与蚕蛹有关的一切利益。”
尼科洛·波罗一本一眼地说道。
阿合马闻言后大笑道:“哈哈!商人终究是商人,到底还是精明啊!‘与蚕蛹有关的一切利益’!说得好,讲得妙!不过,尼科洛,你似乎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来回答这个问题,简单而详细,简单而详细!你的回答有的简单,有的详细,但并非简单而详细!”
尼科洛·波罗闻言后再一次摆出了不解其意的表情。
“看来,这个问题还是我来描述会更加确切,尼科洛,咱们之间的约定是:你协助我完成计划,我帮助你获得你想要的商业利益!瞧,这是简单而详细中的简单,那么详细是什么呢?详细就是你协助我完成什么样的计划?我帮助你获得什么样的商业利益?现在,你再来说说,简单而详细地说说!”
“我明白了!阿合马大人!您和我之间的约定是:我协助您完成您的计划,您帮助我获得我想要得到的商业利益,您的计划是彻底击溃南边的宋廷,以在大蒙古国获取更大的权威与更高的地位,而我想要得到的商业利益,是丝绸生意,除大蒙古国地界以外的所有地方的丝绸生意,这只有将相当数量的蚕蛹带到威尼斯我的家乡才能得以实现,而往大蒙古国以外的地方带蚕蛹,需要您的支持!”
尼科洛·波罗小心地说道,像是生怕把哪个环节说漏或误说而使自己吃了亏,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以及自己的弟弟菲戈尔·波罗的历经几万里之奔、遭受常人绝不会遭受的苦难与痛楚才得以实施的计划,根本就不是以商业利益为目标的;另外,尼科洛·波罗还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为了挣钱而将自己的骨肉亲人、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的独子抛入险境,但是波罗家族的人,绝不会这么干!当他们不得不将骨肉亲人、孩子甚至独子抛入险境的时候,也绝不是为了钱!
这一点,阿合马并不知道,而且一点都不知道!即使阿合马认为自己已然了解了尼科洛·波罗的全部。
“大人!抓住一个宋人!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急促的声音扰了阿合马与尼科洛·波罗的对话。这对于尼科洛·波罗与阿合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们讨论的话题——马可·波罗的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根本就是个足以让双方循环往复无休止的话题。
“宋人!上都这抓到一个宋人?走!一起去看看!”
阿合马一边对尼科洛·波罗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