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京荪随即掏出自己的一张信用卡,叉在陈宝和人院的担保一栏刷刷刷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并交到了那个主管的面前。如果陈在支付医疗费用有问题时,我将负全部责任。
这一招也许是那位主管所料想不到的。他看看傅京荪的信用卡和签字,然后又加问了一句:可以请问一下先生在何处谋职?
波音(Boeing),飞机制造公司!傅京荪回答得顿挫昂扬。
这回轮到那位主管瞪眼了:噢,Boeing?!OK,OK!谁不知道能在波音公司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怕他们交不起医疗费用
请吧小姐,你的先生可以在这儿得到最好的治疗。
琬若站在老大哥傅京荪面前,破涕为笑。
当医生将躺在担架上的陈宝和推向病房时,小伙子突然Lily,Lily地连叫起来。
亲爱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你有什么事吗?琬若急忙上前。
只见宝和的右手做了个写字动作。
琬若立刻明白地点点头:一定。然后她也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那是这对患难恋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一种传递爱情与思念的特殊方式……
与太空人如歌如泣的婚礼
关于琬若和宝和两人在医院里写过多少相互倾吐思恋的情书,只有他们俩才知道。不过李琬若告诉我一个秘密:当时他们写的情书她都完好地保存着。假如是这样,我想这是他们夫妇两人这辈子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了。
而世界的所有最宝贵的财富总是来之不易。
宝和总算在好同学的担保下住进了这家著名的私人医院。那儿的骨料医生人很好,他向琬若透露了一个让她直透冷气的信息:你男友的伤势极其严重,假如得不到良好和及时的治疗,很有可能造成最终的脑瘫痪。
脑瘫痪是什么概念?
就是失去正常思维功能的白痴。
我的天哪!琬若全身颤抖乞求医生:你一定要想一切办法给他治好,啊?
我会尽力的。医生告诉她,在这紧要的关头,亲人的关怀和伤员自身的心理也非常重要。
琬若表示明白。
宝和开始了新方案的治疗。医生先把他全身伤口重新再缝了一遍,然后将颈部拉直,这一关特别重要,好让受挤压的骨骼有恢复的空间,以免敏感部位的神经损伤。这是第一步。紧接着下来是医生在他左右太阳穴处打了两个洞,然后用铁钉锁进一根铁杆,再在宝和颈部一直顺着脊梁骨打上近五十磅的石膏,使其整个身子直直地架起,以待内部骨骼和伤口慢慢愈合。这在当时是最好的治疗办法了。而这种办法使得患者既不能坐着,又不能仰面睡下,连脖子和手臂都不能动弹。高大而活脱脱的宝和被裹在石膏里,活像一尊有生命的雕坦,而那时美国全国上下都在为同苏联竞争太空飞船而大造宣传,普通公民对太空世界充满了神话般的向往。当西雅图医院的这位浑身锁在白色石膏之中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东方人出现在美国人的眼里时,大家惊奇不已,偷偷地笑传太空人来了。
Lily,是不是我现在特别的难看?一天宝和有些忧伤地问琬若。
琬若赶紧安抚说:做太空人太时髦了,没什么不好。话虽这么说,但她的心里却在流泪。琬若绝不是为自己的命运不幸,而是心疼宝和并担忧他的身体。
那些日子里,大家闺秀出身的琬若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每天像保姆似的给蛊和做饭喂食,换衣换裤,甚至宝和的大小便都得管。这对一个未婚女孩来说实在难为她了,可琬若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意,每天除了自己养伤外,便把所有的精力花在了关心宝和身上,生怕有半点不周到而影响宝和的疗效。有一天琬若想起在旧金山时那次宝和发高烧,她动手做了一顿鱼汤,结果宝和很快恢复了健康。于是琬若就上街买鱼,结果人生地不熟,艇整跑了三四个小时才把东西购得,当她把香喷喷的鱼汤一勺勺地喂进宝和的嘴里时,看到的是从不掉眼泪的宝和眼里闶动着无限感激的泪光……
在无依无靠的异国他乡,这对患难恋人在医院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只有经历过后的人才能体味它的艰辛与难忍。
时过数月,宝和终于脱离了脑部神经被破坏的险境,挤裂的骨骼开始愈合,而之后的日子便是一个漫长的恢复阶段。有一天医院的医生找来琬若,说你的男友现在可以回家疗养了。
琬若喜出望外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宝和。
家?我们哪有家呀?智力绝顶聪慧性格却异常憨厚的宝和一听此话,不仅没有一点儿高兴,反倒傻了眼,他呆呆地看着已经为他操劳而疲惫不堪的琬若,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哪有家呀?我们两人仅仅是一对留学生,一对恋人而已。家?怎么突然冒出个家的概念来了呢?
宝和,别担心,我们结婚吧,结婚就有家了。
琬若,你可别太傻了呀,无论是爱情还是人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领受了,但是,李琬若,我不能,不能让你嫁给我。全身被几十斤重的石膏绑成只能动嘴不能动身子骨的宝和急得直吐口水,他实在不忍心由于自己的不慎和命运未卜的未来而耽误心爱的人。
琬若紧紧地握住宝和的手说:宝和,我爱你,我要给你一个家,永远的家。宝和还要说什么,李琬若却不让他说,只是把炽热的双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说来也巧,就在琬若安排租房子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位在台北女一中的老同学电话。当她得知琬若准备结婚时,脱口而出:李琉若,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可不能糊涂啊!凭你的条件什么男人找不到呀?可你却要嫁个穷光蛋!坯可能要终身残疾…一
琬若放下电话,她不想听她再讲下去。她爱他,不可能离开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在他最需要爱,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离开他。琬若找到在西雅图的老校友王鸿恩夫妇,向他们借了100元美金,租下了一间最便宜的月租金只要55美元的地下室。租好房子后,琬若满脸灿烂地高声说道: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对啊,明天!
宝和不由憨了。对,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这一点他陈宝和是了解琬若的,她是个遇到天大的事都能在几秒钟内决定的人。还在旧金山时,宝和的博士生同学中就有人曾经悄悄对他警示过这样的话:李琬若可是个在台湾就很出名的女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社会公众人物,你书呆子一个,应该找个守家的贤惠妻子才对。李琬若对你不适合!当时宝和就十分不客气地对同学说:你们根本不了解她,我是爱定她了。
此时此刻,宝和更觉得自己的眼力没有错,只是觉得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而且未来的命运更加不可知,如此境地实在太委屈琬若了。
我亲爱的太空人,还顾虑什么呢?明天是我们俩最神圣和最幸福的时刻,让我们一起以欢笑迎接吧!琬若是个充满浪漫与激情的人,她总会把气氛调节到最佳状态。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也许结婚是件最重要和最繁琐的事,但又可能是最简单和顺当的事。因为这完全是两人可以说了就算的事。现在身处异国他乡的琬若和宝和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假如此事在中国国内,像琬若这样有身份的家庭,还不前前后后准备与筹措一年半载的?然而现在是在美国,他们用不着任何世俗的左思右想了。在美国结婚登记时只需要两件事:一是你已满十八周岁的身份证明,二是你没有传染病的验血证明。除此就是你们自己两个活人了。
明天?明天就要结婚了!而今天这一天可把琬若忙坏了。她没有时间去准备女谈需要的婚纱,也敉有时间去向亲朋好友发请柬,更没有时间其实也没有必要去预订婚宴。她忙的是给宝和与自己验血,再者就是布置自己的新家。
这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洞房,里面除了能从窗户处见得一丝光亮外,一片黑洞洞的,连张木床都没有。琬若只拿出了十几元钱便从旧家具店搬回一张破床,顺便买回了一床被子。
这就是这对落难留学生婚前的全部准备。
第二天,在西雅圈的一个婚姻公证处,琬若和宝和出现时,他们的装束令在场的美国新婚男女们惊诧不已。再看看李琬若和陈宝和,也确实让人忍俊不禁,一个是楚楚动人、身着色彩艳丽旗袍的东方美人儿,一个是直着脖子、全身架着几十磅石膏的太空人。
这是怎么啦?他们爱疯了呀?
可不,结婚是大事,小伙子伤得这么重,等身体恢复后再结婚也不迟嘛。
是啊,又一对让人弄不懂的中国人。嘻嘻……
公证处里聚集了不少前来登记结婚的美国年轻人,他们在窃窃私语着,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但李琬若和陈宝和却旁若无人地手挽着手,尤其是陈宝和,本来他个头就高,加上全身架的石膏,那挺直的脖子、不得不仰起的头颅,使他更显趾高气扬,且中无人。让人看后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就这样走到法官面前。
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并一生陪伴他?威严的法官开始问话,本来应该是先问先生的,而今天的法官也可能感到这对中国年轻人太特殊了,因此特别调换了一下程序。法官的眼里有一丝淡汝的疑虑,所以他这么问跟前的这位中国美人儿。
愿意。中国美人儿说。
那么你也愿意在他生病或者受难时仍然爱着他?
是的,不管他成什么样,我都爱着他。
法官看看陈宝和,忍不住哧地笑出了声,随后装傻般吭吭了几声,重新问遵:那么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这位女士为妻,并一辈子爱她、保护她?
是的,我娶她,并一辈子爱她、保护她。
那么好吧,我现在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成为合法夫妻了。
这个过程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它却像一部电影的重头戏一样抓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当李琬若和陈宝和从法官手中接过结婚证明书时,全场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美国的同龄男女们热烈地向这对中国爱人表示尊敬和祝贺,一直目送他们走出很远很远……
当日,心中被无限幸福充实的琬若又无比浪漫地搀扶着她的太空新郎特意在西雅图最美丽的公园游览了一个大半天,尽情地享受着太平洋西海岸的太阳与海风。晚上他们怀着十分庄严而神圣的心情,手挽手地走迸刚刚租下的地下室。一进门,琬若突然让宝和蛄着先别动,然后自己坐到那张破木床上,从衣袋掏出一块红布往头上一盖:快过来嘛……
她的一声提醒,使站在那儿的宝和顿时明白过来。他赶紧直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前移动着步子,然后轻轻掀开琬若头上的红盖头。
那一刻,小伙子看到了他心目中最爱的人的最美丽的容颜。
只见琬若双跟脉脉台情地缓缓站起,然后再双脚站到床上,这时她感觉自己的高度才可以同自己的太空人比较接近,于是她带着火一般滚烫的唇,迅速而坚定有力地贴向另一方同样火一般滚烫的唇……
一切都凝固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两颗心在咚咚作响。
许久,琬若极其深情地喊出了她一生再也没有改变过的两个字:丈夫。
这一叫就是几十年,直到现在,琬若无论在家还是在公共场合,她依然呼陈宝和为丈夫。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一生都把这个身份的名词当作了对自己先生的一种永远称呼呢?李琬若很认真地说:当时我同他在西雅图结婚,是在很特殊的情形下完成的。而我从小把结婚看得很重要,这是一个女孩子一生的转折点。以前我们恋爱时,我呼他的是英文名字保罗,或者叫他亲爱的,但自从领到结婚证书后,他就不再是我的男朋友,而是我的丈夫了,同时他有北方人的身材,很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我感到无比骄傲,所以才出口便喊出了我期盼已久的这个称呼。之后便再也改不过来了,因为我们永远相爱。
据陈宝和先生自己讲,琬若与他相爱实属他意想不到的事,车祸后两人视死如归的不可分离的情感更使他永生难忘,而出于无奈突然降临的甜蜜婚事,则使他沉浸在梦境般的幸福之中。因而娇妻的一声丈夫,使当时这位被车祸扭断了脖子和全身多处筋骨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热泪如流……
也许是爱的力量和家的温暖,宝和的伤愈合得比预料的快了许多.只需走动时托着脖子就行。而此时的瑰若心头始终有个夙愿未了,于是在她精心努力下,不久他们搬到了一个月租65美元的公寓。刚安顿好,瑰若便咬牙用打工挣来的65美元工钱,从旧货市场买回一套桌椅和一张半新的床铺,还有四张旧椅子。又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后,她将宝和在西雅圈工作的几位同学,还有当时在98号公路上搭救他们的牧师请来,补办了一个简朴却异常热闹的婚礼。
几十年后,他们当年的婚礼情景在美国华裔人士中仍传为美谈。
因为在热闹的婚礼上,曾发生了一次大伙意想不到的地震--在接到邀请后,琬若和宝和的同学便询问新郎新娘缺些什么东西。琬若知道大家都是穷留学生,想了想便说你们一定要送样东西,那就给我们买个茶几吧。于是几位同学就凑份子给琬若送来了一张茶几,看样子还是新的。婚礼开始后,由于小屋拥挤,几位同学挤坐在那把茶几上,结果刚刚坐下,突然一声嘎吱,茶几断成两截,男女同学们啊呀呀连呼带叫地一齐仰天倒在地上。弄得极好面子的新娘琬若脸更红了。不过最好玩的还不是这,在进入高潮时,老同学们吵着要让新娘和新郎共饮交杯酒,宝和当时由于脖子上还高高地架着四十斤重的大石膏,当娇小的瑰若举杯挽过胳膊与他共饮时,那又高又笨拙的宝和怎么也无法喝得上那口甜美的酒,而他改不掉的趾高气扬的样子既显几分自豪,更让人觉得滑稽可笑。交杯酒不喝是不行的。在老同学们的一片叫喊声中,机灵的琬若,轻轻示意宝和双膝微微下屈了一下,于是只见她唇对唇地将口中酒,送进新郎嘴里……
哇--快看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呀!这是太激动人心的场面了,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为这对幸福的人儿欢呼起来。那时候,在琬若的眼里,宝和确实是世界上最帅、最酷的大丈夫,她面对来宾,无比深情地将头依偎在宝和身上,动情地喝起了刚刚学会的那首《好一朵荣莉花》。那柔婉情深的歌声,像曲生命赞歌,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大家心里明白,正是爱情的力量,才使李琬若这位台湾立法委家的千金小姐和宝岛一枝花,自编自导了这幕如歌如泣的动人爱情与带有几分悲壮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