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毛老五又来了。今天他带青枫去迎祥寺。
“今天和尚不在庙里。”毛老五说。
“和尚到哪里去了呢?”青枫问。
“出差了。”
“和尚也兴出差吗?”
“咋个不兴,和尚出门做法事就是出差。”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去迎祥寺?”
“去了就知道了。”
迎祥寺依然紧闭山门。毛老五领着青枫,绕到山墙西边僻静处寻个稍矮的墙头翻进庙里。毛老五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翻墙,青枫也没有问,他许多年不曾翻过墙了,紧张,却有一种干大事的冒险的兴奋。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他们穿过天王殿,走向大雄宝殿。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便看见了那尊端坐在莲台上低眉垂手的释迦牟尼佛像。
青枫的心怦怦的跳着,他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凝眸朝佛像的眉心看,果然见到了一个毫无光泽的小小的凹坑。毛老五眼望佛像,神色异常严肃,象个真正的大人。他指着佛像眉心的凹坑说:“白毫原来就在那里,丢了七年了,他们也没有再找一颗安上去。以前我爹还在庙里的时候,我和你哥经常来玩,你放假来青岩,就带上你一起来玩。我们在大雄宝殿上捉迷藏,经常钻到供桌底下去,躲撵我们的和尚。我们还比赛看谁能踩中住持的僧袍,等老和尚追上来,就分头往山门外面跑。我和你哥都被抓住过,罚在寺里擦香炉洗供桌好几次,只有你跑得最快,没有被抓住过一次。七年了,白毫丢失以后,我没有再来过这里。”
毛老五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带我来这里,是要帮我回忆过去吗?”青枫想。他环顾四周,在黑暗破旧的大殿内寻找熟悉的东西。但他什么也回忆不起,他对佛像座前蒙满尘垢的供桌毫无印象,更记不起提着袍子追赶他的老和尚。
“陶青枫,”毛老五突然叫他的名字,他脸色阴沉得怕人,“我问你一件事,佛祖在上,你要说真话!”
“什么事?”青枫故作镇静地问毛老五。这下来了,他心想,他早就怀疑我是青松,而且怀疑我是假装失忆冒充青枫,他一定要在如来佛面前问我。
“你究竟是不是……是不是你偷的白毫!”毛老五狠狠地盯着青枫说。
“什么!我偷的白毫?你莫不是疯了,你胡说什么?”
青枫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毛老五不是怀疑他是谁,而是怀疑他做贼。
毛老五咬牙切齿:“你莫抵赖!白毫是七年前的这个时候丢的,丢白毫的那一天,就是你和你哥出事情的那一天!”
“啊!”青枫如雷贯耳,舅舅没告诉他白毫最后一次开光时他在青岩,更没有说丢白毫是和他们两兄弟下河游泳同一天。
“你想要白毫,你说过!我只跟你们两兄弟讲过:谁在佛像开光的时候把白毫取到手,埋在银杏树爷爷脚下,许的愿望就能实现。你说你要上北京大学,上牛筋(津)大学,你说你要是能拿到白毫就好了!当时我爹昼夜守在殿上,只有你们两兄弟能和我进来看他,你哥老实,胆子小,只有你又机灵胆子又大,偷白毫的不是你是哪个!”
“胡说!”青枫又气又急,反驳毛老五:“光凭一句话就能断定人做贼吗,你拿出证据!”
“当然有证据!白毫一丢我就怀疑是你干的,我跑到银杏树爷爷那儿去,果然看见方天画戟下面的土被挖开了,显然有人往土里埋过东西,又撬走了,不是你埋白毫又是什么?”
“这是瞎猜,根本不是什么证据!你怎么知道方天画戟下面的土是我挖的?”
“是证据!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我在银杏树爷爷底下找不到白毫,立刻跑到你舅舅家找你,你不在,和青松去游泳了。我又赶去青岩河,才到河边就听说上游的坝子垮了,发大水淹死一个小孩。我看见你舅舅划小船在河上捞尸体,我亲眼看见青松的尸体从一条渔网里捞上来!你外婆哭得快要断气!我没有看见你,你也差一点淹死,被你爸爸妈妈送医院抢救了。——你敢偷佛祖的白毫,这就是报应,没有报应在你身上,报应在你哥哥身上,老天爷发大水把你哥哥淹死了!”
“不,这是迷信!丢白毫跟水坝垮没关系!”青枫倒退着走出大雄宝殿。
毛老五紧跟着追出来:“是报应!我说给我爹听,我爹不信,还骂我,说你家都是好人,又刚刚死了人,怎么好乱怀疑人家?还不准我讲出去,但是我晓得,是你偷的!七年了,又到佛像开光的时辰了。是佛祖把你召回青岩的,你快把白毫还给佛祖吧,别让我爹再背黑锅了!你给你自己赎罪吧,你向你哥哥赎罪吧!他替你死了!”
“不,不是我!我没偷过白毫!”
青枫连连倒退,他看见从黑暗大殿的深处突然发出一道耀目的光芒,仿佛一颗绿色的流星朝他迎面飞来……他转身狂奔,失魂落魄地逃出了迎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