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我分配任务:我和三哥进燕子洞取神水,丫妹布杰和舒薇去下寨求援。
“为什么不让我取水?我要进燕子洞取神水!”
舒薇头一个不服从分配,她气呼呼的质问我。
“因为女人不能进燕子洞,这是自古的一条忌讳。你看,我也不让丫妹取水,她就没有提意见,因为她知道这条忌讳。丫妹,我没记错吧?”
丫妹迟疑了一下,点了头。
“三哥,是真的吗?”舒薇又向三哥求证。
“是噻,是噻,女人进燕子洞要翻船噻!取神水只能靠男子汉。”
三哥话说得很圆,女人不能上船的忌讳并不罕见,布依族和许多别的民族一样,有歧视妇女的毛病。
“我也是男子汉,我也要进燕子洞取水!”布杰嚷起来,他也不满意被分配去干“轻活”。
“少罗嗦!三个男子汉走一边,两个女生哪个管?雅温不在了,李老师是头,听李老师的!”
“我和李老师换噻,李老师是城里人,弄不惯船的,再说,燕子洞我进去玩过,我路熟噻!”
“燕子洞你进去玩过?你好大胆子!”三哥更生气了,“看我回去不告你妈,那洞里面可是有水鬼的。”
“有水鬼!”舒薇脸一下子白了。
“大惊小怪,咱们这两天还没见够鬼吗?厉害的鬼都上岸捉人,洞里的鬼是最没出息的。布杰,送刻木可不是好干的活路,”我拍拍布杰的肩膀,“鬼见你搬救兵,还不都来围你追你?虽说雅温有安排,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下寨那边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你要保护好两个女生!”我又对舒薇说:“好好在船上坐稳,跟紧他们两个,遇上什么都不要慌,包括鬼,千万别碰河里的水,水有毒,记着!”
“但是既然去下寨那条路更危险,你不如……”
“舒薇,我明白你的心,但是取神水必须由我去。雅温把她的石钵给了我。更重要的是,”我把天眼向她一举,“我是戴它的人。”
舒薇面对那枚蒙着封套的古钱,仿佛收到一个不容争辩的指令,她终于沉默了。她扭过脸去,远眺河上那两个雾洞,又低头看栈桥下泊的两条船。她的目光长久的落在那条爬满黑色苔藓的木船上。
其余的人都走过栈桥,各就各位的上了船。为节约计,五支火把灭掉了三支,一船留一支,从村里夺来的灵牌大半搬上了黑船,进洞需要更充足的火种。
栈桥上只剩下我和舒薇两个人。
“李度,你老实跟我说,女人不能进洞是真有的吗?你不是因为危险才不让我跟你走?你不能骗我,你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她怀着一线希望,近乎恳求的要我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她的表情就象一个从未听过谎言的孩子,面对一个从未欺骗过她的大人。
我险些对她说出实话。但还是克制住了。我不得不骗她。不仅仅因为燕子洞出名凶恶,迷宫陷人,阴河诡险,传说还有水鬼出没,凡是进洞取水者鲜有人生还;也不仅仅因为她和我经历的危险已经太多,不会永远那么幸运,性命关头总能有奇迹救援;这当中还有一个更隐讳的原因:陈新失踪前写下的那个“井”字,象一个用刀子刻在眼睛里的诅咒,让我时时看见它,时时被它刺痛。宿命缠定的镇山村啊,一切预兆都不会落空!而一个充满水的幽深洞穴,不恰好与一口井的形象十分吻合吗,那正是一口倒下的井……
那一线希望从她的眼里泯灭了。她不再说话,失神的看着脚下的栈桥。
夜来间不容发的紧张,直到此刻我才有一个机会面对面的把她看清。再不是月光下婀娜的银塑了,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灰白,两只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仿佛两昼夜积累下来的疲劳突然都在这一刻发作了似的,她显得极度的疲惫,虚弱。
“上船了,姐姐。”布杰和丫妹在黄船上催促舒薇。
“分手吧,但是很快就会再见的。天眼保佑我们,雅温保佑我们。”
“是的,再见……祖先保佑我们,布洛陀神保佑我们。”
她强做振作,和我一道祈祷。我举着火把走下黑船,又向岸上的她伸出手紧紧相握着。一踏上爬满苔藓的船舱,便有一股冷气,夹杂着一种类似动物死尸绵软多毛的触感从舱底传上来,令人头皮发麻。她仿佛感应到了那股气息,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握我的手一紧,手指徒生劲力似乎想把我拉上岸,但她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扭转过身,背对着我从栈桥另一边走下黄船去了。
两条船一同离岸,分道扬镳,向着两个雾洞航去。两条船上的人都互相望着。寂静笼罩在河面,浓雾环盖四野,栈桥不断退后,前方山一样的雾墙迎面压迫过来,雾墙上一对冷森森的洞口在渐渐扩大。两条船,隔得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