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逐渐远去的她。
就这样分别了吗?两天两夜,我还是头一次和她隔开这么远。我已经习惯了和她形影不离,习惯了她处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哪怕只是充当一个临时的保护者。
命运和我们开玩笑。它把我们一次又一次推近,近到亲密无间,可我们之间那道鸿沟却深得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够填平。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便迈不过去。
但是为什么非要她离开不可呢,为什么一定不能带她进洞呢?右边那条路真的通向下寨,真的安全吗?有吉必有凶,有鬼必有神,我们有井的诅咒,可也有天眼的护佑,凭什么认定她和我在一起就更危险呢?
我突然懊悔起来。
船越来越远了,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舒薇始终没有朝这边看上一眼,她的目光始终埋在河水里。但是她终于抬起头来了,却是向着船头的丫妹,她急切的和丫妹说着什么话,只见丫妹先是摇头,后是点头,然后舒薇便摇摇晃晃的从船上站起了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耳畔一声清脆的水响,她已经纵身跳下了神水河!
事情来得没有丝毫预兆,两条船上的四个人都惊呆了,大喊大叫手忙脚乱,我一边喊舒薇的名字一边准备跳下河去救她,可我却惊愕的发现:她会游泳,而且不是一般的会,她以极标准的、显然受过训练的自由泳姿劈波斩浪,奋力划水,向我和三哥这条船游过来,布杰丫妹边喊边划船在她后面追,竟追不上!
我和三哥掉转船头划桨如飞,很快迎上那簇翻涌前进的波浪,我抢在三哥前面一把将水里的她抱上了船来。
舒薇从头到脚水淌成河,嘴唇冷得哆嗦,她轻轻的骂我:“你这个骗子!哪有女人不能进洞这回事,丫妹都跟我招了!”
她的湿头发裹在脸上,湿衣服裹在身上,船舱狭小,她湿淋淋的身体曲曲折折便整个儿窝在我怀中。
我顺势抱着她,却并不敢抱得太紧,激动万分的说:“你怎么敢的!河水有毒啊,还有水鬼……”
“有水鬼又怎样呢?我们这两天还没看够鬼吗?”她学我的口气,“水里的鬼都是最没出息的,船上的鬼才厉害才可恶!我是多么相信你,你却给我当上!但是你实在不够会说谎,从你的口气和眼神,我就有点疑心——果然给我戳穿了!”
“但是你也不必跳水呀!你大可以唤我过去接你……”
“不让你看看我游泳的本领你怎么肯认错呢?你不就因为我是一个废物,不愿意带一个累赘进洞吗?告诉你,我可是我们学校游泳队的,真要在阴河里翻了船,说不定还得我救你们呢!”
“是噻,小姑娘游泳好棒噻!老三和李老师小看你罗!”三哥夸赞舒薇,我却早已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河上突然传来拍巴掌的声音,吓得我们赶忙分开,一看竟是那边黄船上的布杰和丫妹在拍掌,“好噻——”他们一齐喊道,布杰还冲我们团了个鬼脸。
“凑啥子热闹!”三哥举起木桨朝他们作势一抡,自己却嗬嗬的笑了:“他们娃儿家,就爱看这种戏噻!”
“三哥,我们不是……”舒薇红着脸分辩。
“莫多说,莫多说,老三是过来人,老三懂得的,都是缘分噻!”
舒薇脸红到了耳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她,象看着一个反反复复,做了醒,醒了做的梦。我们又在一条船上了。三哥说得对,缘分。一切尽是命中注定,是躲也躲不过的前缘。
既然如此,那就都随它吧,诅咒也好,报应也罢,只要我还和她在一起,只要我们还没有被分开。
我从三哥手里接过火把。做灵牌的这种木头十分经烧,刚刚才烧去一半,“先考李公”不见了,剩下“仁安之位”四个字。
“仁安,仁安,但愿人人平安。”舒薇念着灵牌上的名字,一边祈祷着,一边回首看向隔水迷雾蒙蒙的上寨。
“人人都会平安的。他也会。”我说。
两条船同时到达雾墙,就要彼此分手,各自驶进前方那个深邃的洞里去了。我和舒薇一道举起那支火把,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布杰和丫妹也举起他们的火把,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船进入洞中很久之后,还能看见河岸上的栈桥,和栈桥后面的寨神庙——镇山村上寨唯一未被温泉喷发的浓雾淹没的标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