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薇笑了,春玉也笑了。
春玉说:“好,咱们很快地就会长大,等到咱们能保护自己的时候。”
尚云香听到屋内有银铃般的喜笑声,她怕惊动了屋内的仙女,悄悄地走近窗前,轻轻地把窗纸润湿后捅开个小洞。当她小心地朝屋里瞧时,被惊呆了,只见那:
是身如白玉雕塑的两个裸体女孩儿:身段儿款款,袅娜着天真烂漫的娇怯样;她们皮肉儿,细嫩得如娟丽的白雪,似冰骨玉肌,能叫人去比出塞的昭君,浣纱的西施女;胸儿上,**似小桃儿一对,莹软软的又如春笋玉芽儿;腰儿细,腿儿长,脚儿不大,胳膊细长手儿小,十指尖尖,美纤纤的又似春葱玉削;脸蛋儿花儿样,比花美,比花儿艳,更能叫人觉得是背衬红楼的潇湘妃子;目光如波,水溶溶的,嫣然脉脉撩人眼,甘美得醉人呀;小嘴儿甜甜的,能令春江秋月断心魂,叫人永远也看不够。
她们俩一高一矮……她们为什么不穿衣服呢?地上各处,不见有一件衣服,也没有一丝儿布条儿。
看来,这两位仙女,是喜欢光着身子。她们下界干什么来了。
尚云香向四处看去,地上空空的,除了两位仙女再没别人了,怎么,春玉也死了?映红把她们俩的尸身放到别的地方了。
我的薇儿在哪?我的小薇儿……
尚云香忽地注意起那个高个儿的仙女,看她,约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猛地想到,难道她是春玉。她急切地注视起那个矮个儿姑娘,使她感到惊讶!“这小姑娘,不就是小时候的我吗!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我一样,那模样就是小时候的我。她比我小时候长得更美、更使人着迷。啊!她太像我了,太像我了,她一定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好薇儿。薇儿啊!你没有死,你没死。这,是苍天保佑了你,是神佛保佑了你。也是映红保护了你,待我心情好转之时,再对我说出真像。映红啊!我感谢你啊!我好感激你呀。刚才我不该打你呀,我向你陪礼道歉。”她目不转睛地看朱薇,她看不够啊!愈看愈爱看,愈看愈着迷。
尚云香眼睛瞅着,耳朵听着,心里在不断地说着:
”小朱薇,小朱薇,我的小公主,娘的心头肉,娘不会再折磨你了,娘一定好好的疼你,把这些年来失去的爱,全给你补回来。
”同时,我也会把春玉当女儿看待。你们俩是我心中的仙女。
”薇儿呀,过去,是娘听信别人的话,误听了肖大神仙的话,娘的耳根子太软了,也把娘坑苦了。
二
……
她眼睛看着,心里说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凭着练武人警觉,忽地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她来不及躲避了,急忙纵身上跳,把自己的后背紧紧地贴在房檐下,手脚叩在檀条与椽子上,隐藏在屋檐下边。
来的人是齐映红,慌慌张张,跑得气喘吁吁,不顾一切,急急匆匆地跑到门前,拿出钥匙,手还颤抖着,捅了好一会儿,把门打开,闯了进去。
尚云香疑惑地想:“这个齐映红,想干什么?拿着一卷白纱布,又拎着一个桶,桶里还装着水,像做贼的一样。”
她看齐映红一进门,急忙回身把门关上,又插上了门闩。
尚云香疑惑了,她很不理解:“映红,薇儿活得结结实实,你不实实在在地告诉我,非要说她死了呢。你在搞什么名堂?”
走进屋内的齐映红,转过身来,在蜡烛灯光的辉映下,她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然后丢下手中的东西,昂然大步地向前走了几步,离朱薇有五尺远近的地方站住了,嘶声暴戾地说:
“朱薇,你没死!”
“齐姐姐,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死呢?”
“因为你是李玉玲托生的,不准向你娘来讨债。”
“我娘没有叫你置我于死地啊!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非要我死呢?”
“总之,你死了要比活着好!我不准你活着,今天,你必须死。”
“我不想死,明天我也不死!”
“你不想死,也得死,我非要你死。”
齐映红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鞭子夹着刺耳的呼啸声,贯注着几千斤的力气,向朱薇的身上,拦腰抽下。
这一鞭子,把身子攀在房檐下的尚云香吓坏了。隔着一层窗户,她无法分身飞向屋里,去救朱薇。她知道,窗棂如钢铁一般坚固,喊也不顶用了。
她,这是第一次张开嘴,合不上了。她看到那刀锯一般的鞭子,随着一声响亮,拦腰抽打在朱薇儿的身上,缠在腰间。她不敢看这可怕的一幕,不敢目睹自己的女儿,被拦腰截成两截,这种惨不忍睹的可悲情景,急忙闭上了双眼。
她知道,她听出来了,齐映红此刻的功力,,就是比小盆粗的紫檀树的树干,也会在瞬间切断。朱薇,她是肉身啊,
她充满了愤怒,咬牙切齿地怨恨着齐映红,不应该背着她,非要弄死薇。
她后悔呀,是她自己种下的这种恶果。薇儿的死,是她一手造成的。
三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拿齐映红的不是,传扬出去,说自己在监视奴婢,不信任奴婢们。
她跳在地上,想快些回去。可是,今天她跑不动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抬不起腿,迈不动步子。她狼狈地咬着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这时,丫头们都睡得死死的。她坐在床上,垂泪,哽咽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自己觉得不大,哭声里还夹杂着碎语:
”薇儿呀,好苦命的薇儿,是娘亲亲手害死了你。娘对不起你呀。当时,我为什么不冲进去,也许还能救了你……”
丫头们在熟睡中被惊醒了,映霞、映翠、映紫、映莲,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急忙飞身跑来。
尚云香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失态过,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勉强地一笑说:
“看我,把你们都吵醒了。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奶奶,我很想奶奶,她老人家对我非常好,想着想着就掉起了眼泪。你们去睡吧!我没事儿。你们几个连衣服都没穿,夜里凉啊,回去吧。”
丫头们回去了,她依然坐着,心里又泛起了满腔的愤怒。齐映红,我也会把你折磨死,叫你比薇儿死得更惨。你太恶毒了,你的心肠真毒啊,齐映红,我恨死你了。
映霞与映翠四人,穿好衣服,拿来了面盆和浴巾,伺候她洗洗脸,擦擦手,又端来了茶,双手捧着递过来。
尚云香呷了一口茶,对映霞与映翠说:“你们俩去绛珠宫一趟,问齐映红办得怎么样了,叫她立刻到我这里来,去吧。你们几个人,都去睡去吧。”
映霞、映翠一走,她自己不断地摇起头来,泪水泉涌似的流出。
此刻,她的心凉了,这个肉身也如同被冻结成了冰块。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只有说不尽的痛苦。心里烦躁得如同几年没喝过水了,身子焦得化成了灰。她不知道坐着好,还是站着好,喘不过气来。她的肠子悔青了,煎熟了。
“李玉玲,你害得我不浅哪……”
尚云香悲痛欲绝,突然昏厥了过去,歪着身子躺在床上。
四
尚云香在昏迷中,被身边的丫头叫醒,慢慢地睁开眼睛,看齐映红站在她身边,递去愤怒的一眼。叫了一声:
“翠儿,扶我坐好。”
尚云香在床头依靠着坐了一会,说:
“映红留在这儿,我有话问她。天都快亮了,你们都回去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丫头们都走了。齐映红的脸色蜡黄着,病态哀哀的样子,流着眼泪,以从来没有过的拘束和小心,呆呆地站在一旁。尚云香神情严肃,脸又阴沉下来,语气缓缓地问:
“映红,你老实地告诉我,要说真话。你说朱薇像不像我?还是像李玉玲?”
齐映红见问,脸忽地涨红起来。脸上、额头上立刻渗出汗珠儿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她惶恐,使她不安,再也琢磨不透尚王妃的心情了。
她紧张得很,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膛,无法猜度今晚是祸还是福。
这六年来,小朱薇是在她无情的折磨中度过的,朱薇的神情与容貌早已印在她的记忆里了。
在她眼前呈现出来的朱薇,无一处不像尚王妃;
再仔细一对照,今天的朱薇没有一点地方像李玉玲。
一定是尚王妃去看朱薇了。说实话吧,是死是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怕有何用。便小心地说:
“现在看来,小公主很像您,找不出像李玉玲的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呢?性情呢,像谁?”
齐映红听了这话,心里也就明白了。如果我说朱薇像李玉玲,尚云香会一掌打死我。齐映红的脸色更白了,身子也软了,脸上的汗珠儿往下滚落得更快了。她曾经想过,朱薇毕竟是她亲生的骨肉,一旦后悔那天,会把全部的怨恨与愤怒都加在她的身上。如今,尚王妃后悔了,开始怨恨她了,后悔当初没给自己没留一个后路。可是,她又怎么能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后路呢?
到了今天的这种天地,就是命吧,便说:
“小公主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很像主子您,但性情不像您。”
“性情像谁?”
齐映红很想说像李玉玲,但她没敢这么说,便说:“性情非常像靖王爷。”
“有没有像李玉玲的地方?”
齐映红心里更明白了,急忙在尚云香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直直地跪着说:
“主子,奴才映红该死。千不该,万不该,奴才不该听从您的吩咐,去折磨小公主。奴才是您的人,怎么死都行,您发落吧。”
尚云香一皱眉头,倏地站起,愤恨地说:
“你在顶撞我!”
齐映红觉得,反正是一死,怕又有何用,便理直气壮地说:
“主子,奴才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害得主子今天这么伤心。主子,您对奴才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好个奴才,你倒有理了。我问你,我叫你折磨小朱薇,我也告诉过你,她病了要找医生。她是病死的,还是被你打死的?你不是说,朱薇死了吗。”
齐映红心里坦然了,干脆地说:“主子,您不要生气了,那是小公主一时装死,害得奴才手忙脚乱,没了主意。其实,奴才打不死小公主。”
“小朱薇没死?还活着!”
“无缘无故的死啥呀。”
“你没打死她!”
“主子,小公主怎么能死呢。”
“你真的没打死她?”尚云香不敢相信。
“奴才怎敢违背主子的谕旨,奴才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小公主打死呀!”
尚云香不仅喜出望外,觉得刚才的担心多余了,对齐映红的责打和责备也太过分了。急忙上前扶起齐映红说:
“映红,是我错怪了你,我不对,快起来。”
齐映红看尚云香这样,还能向她认错,立刻扑倒到尚云香的怀里,放大声音哭了起来。
“主子!主子!主子……”
五
“别哭了,是我委屈了你。别哭了,啊!唉,你说,薇儿到底像不像我?”
齐映红那种胆怯的心情仍然没有解除。此刻,她明白,她必须老老实实地执行尚王妃的旨意,按着王妃的心思办事,换取她的信任。今天,她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了,跟随主子,忠于主子,也得有个忠于主子的方法,不能太实心眼儿了,便说:
“小公主的模样儿,以前怎么看也不像您,现在看愈来愈像您了。那脸型、那眉眼、那下巴颏、脑门、耳朵,简直就是从您的脸上扒下来的。还有,脾气也非常像您,简直就是再造一个您。
”我也想,以前的怀疑是不是错了,我又不敢违背您,所以有时也下不了手。主子,我也想,朱薇若不是李玉玲那贼人转世的怎么办。我又一想,主子为了小公主,这些年来也掉了不少的泪,不能不往好处想着些。主子,您说是吧。”
“映红,你说的对。”尚云香说着,松开了握着齐映红的双手,坐在床沿上,又“唉”地叹了口气说:
“薇儿,她毕竟是我的骨肉啊。这几天,我找人算了算命,几个大神仙都说薇儿不是凡人托生的,她是天上的紫微仙女下界,说她今后还能多次救我性命。再说,李玉玲根本就没死,去叶家寨时,你也看到李醒儿了。我断定,李醒儿就是李玉玲生的孩子。
我又多次梦见薇儿,梦中也说李玉玲没有死,李醒儿就是李玉玲的孩子。唉,这些年来,我对不起薇儿,也只有今后慢慢地向她赎罪了。今后,你也不要多心,更不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过。你能时时忠心于我,不违背我,我心里头很清楚,我会好好地关照你。我想在王府中给你……你也不要性急,该想的事,我会为你想到的,我不是那种混帐的人。
”今后,你要好好的照顾小公主,对她的爱护要超过任何人,把这些年欠她的,都补偿过来。你一定要做好,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呀。薇儿在那住惯了,还叫她住在绛珠宫吧。”
:“这些年小春玉也很不容易。告诉小春玉,她与朱薇待遇一样,住在一块儿,还要好好地照顾小朱薇。多派些丫头,叫他们好好侍奉着。今后的饭菜,派专人做,标准同我一样。你就辛苦一些吧,啊。现在开始,立刻派人去,把这事儿办好。
薇儿,对我怨恨太多,太深了,我也需要慢慢地接触感化她,性急了,反倒不好。这些事情,唉!我不会亏待你的。”
尚云香交待完之后,心情快慰了,身子也轻松了,心不冷了,情绪也不焦急了,她不住的告诫自己:
“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六
绛珠宫又富丽堂皇了。
金瓦红墙,雕梁画柱,紫金色的刻花窗棂,春绿色的窗纱,吊灯、壁灯、路灯,光灿灿,明朗朗。真个是,
亭台如瑶池胜景,榭圃似苏杭梦境:
它是:
磨光青砖铺甬路,
含羞柳桃绕香径;
舞姿翩翩伴少女,
笑声咯咯唤人儿.
……
绛珠宫中一下子来了二十四个丫环和宫女,六个三十多岁的嬷嬷。人来人往,欢欢喜喜。
小朱薇的卧室,紫檀色透雕的大拔步床,挂上了葱绿色的床帐,铺上了粉红色的被褥。
白墙挂字画,案椅雕凤凰;
古瓶位两侧,龛鼎镇四厢。
这朱薇的卧室如同仙宫一般,典雅而堂皇,富丽而幽静。小朱薇和春玉,
两人睡在一个床上。
朱薇着一身紫色的服饰,春玉著一身绿色的衣装,两个人修长苗条的身形,俊美绝伦的容貌,犹如天宫中的两个妙龄仙子。
齐映红里里外外忙了半个多月,事事都详细地做了安排和交待。在小公主朱薇屋里,有四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做她们贴身的丫头,每天都竖立在朱薇和春玉的身边听候使唤。齐映红觉得再没什么安排和布置的了。便悄悄地抬着腿,步子轻得似乎踏出点动静会吓着朱薇,低头躬身地走到朱薇儿跟前,向朱薇弯腰施礼,恭恭敬敬,声音柔和,小心翼翼地说:
“公主,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做的,吩咐奴婢一声,奴才这就去办。”
朱薇好生纳闷,前半夜还被鞭打着,恨她还不快死。突然间的,她就从地狱里升到了天堂,由小鬼变成了统治众生的天神。
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的齐映红,对她,从不可一世的尊贵中变成一个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唯命是听、低贱的下人。
她奴才,奴婢的话都离不开嘴了。看着齐映红这种畏首畏尾、心惊胆战的样子,反倒使朱薇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挂着笑容温柔地说:
“齐姐姐,谢谢你为我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想不到什么了,就依着姐姐的心意办吧。”
齐映红的脸上、额头上又出汗了。此刻,她比在王妃面前还要多拿出来万倍的拘谨和小心,大气儿不敢出的轻声答应着:
“是,公主。”
说罢,她垂着两手,躬身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翘起脚跟走出门去。关上门后,长长地出了口气,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