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贝贝自成婚以来第一次哭得这般歇斯底里,以往乔煜明总是让着她哄着她,一句重话都不曾讲过,这下乔煜明是铁了心要去赈灾,一晚都没回过房。连乔夫人都有些担忧,半夜端了甜汤来慰问颜贝贝,而颜贝贝早就哭肿了眼睛,累得伏在床沿睡着了。
乔夫人替她盖上了被子,这时才发现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这才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乔夫人也是心疼地摸了摸颜贝贝额前的头发,十七岁的小姑娘,怀着孩子,每日在婆母这儿受气,她还总是三天两头的要给乔煜明纳妾,不然就是闹着娶胡瑜进门。
乔夫人出了房门,折去了东厢房的耳房,这会儿灯火通明的,乔煜明大概是要睡在这儿了。乔夫人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了。
“煜明,娘进来了。”
推门进去,这个耳房就是乔煜明的书房。桌上亮着一盏灯,乔煜明的头发也有些散乱,眼眶也红着,手里难得握着酒壶。她这个儿子平日里是最严于律己的,能让他这样喝酒的场合她从来也没见过,只知道这两夫妻真的都吵狠了。
乔夫人伸手拿走了乔煜明手里的酒壶,叹了一口气:“你晚上就准备睡在这里吗?”炭盆是刚升的,这耳房都还没暖起来。
“颜氏还怀着孩子,你这两日就要启程,不去多陪陪她吗?”乔煜明抬头看了乔夫人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左右摇了摇。
“我现在身上都是酒味,她不喜欢。”语气间都是落寞。
乔夫人也劝不动他,只好回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惹得乔老爷好不耐烦。
乔煜明等到了早上回了一趟房间,收拾了一些衣服,多了于他也是无用。颜贝贝这时还裹着棉被熟睡,乔煜明蹲到床前,屏住呼吸,凝视着妻子的睡颜。手便覆上了她脸,手指微微蹭着她红肿的眼睛。手触到她的眼角,颜贝贝突然睁开了眼,吓了他一跳。
“贝贝……”
可回应他的不是颜贝贝软软的官话,而是冷冷的一句:“出去!”
乔煜明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还想再哄她一下,颜贝贝却突然从床上下来了,赤着脚就把他往门口推,拉扯之间也不知道弄掉了什么,最后乔煜明还是自己踏出了门口,好让颜贝贝不要受凉。颜贝贝用力地关上门后,蹲在房门旁抱头痛哭。
她不知道洪灾是怎样的情形,但她见过流民,那些受灾的流民,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聚在一个街角,也散落在各个铺子旁边,得着机会就去乞讨或者是偷窃一些。有一次她甚至看见流民在当街斗殴,只是因为一个小孩偷了别人的领地里的东西。那个小孩被活活打死了,而那群斗殴的人却满不在乎地把尸体留在了街当中。
杭州的府衙也不是没试过帮他们稳定下来,可伸手就来的食物和衣物对他们来说远比耕种织布来得轻松,虽说也有愿意靠劳动挣吃食的,但恶劣的也不少。有一日,只因府衙施粥的铺子晚了一个时辰,支摊的衙役被打了好一顿。
她害怕。
害怕这一去就是半年无法相见,害怕他去吃了苦,受了难而不明所以的流民还要责怪他,怪他去得晚,怪他给的不是白米。害怕孩子出生了他却缺席,害怕……天人永隔。
乔煜明第二日就要启程,颜贝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滴水未进。全家人围着房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小荷都被关在门外头。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天都没亮,乔煜明就该出发去赈灾了,颜贝贝熬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缩在墙角坐了一夜。房间里的炭盆早就灭了,只有外头冷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房间里也冷的不行,可什么都比不上她冷得麻痹了的心。
乔煜明临走时,站在他们俩的房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抬手扣了扣门,“贝贝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颜贝贝缩在墙脚,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腿间,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又滴了下来。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颜贝贝突然一阵心慌,跳下床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寒风迎面袭来,但门外却空无一人。
在守夜的小荷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见到赤着脚坐在门槛上哭的颜贝贝,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扶颜贝贝上了床,又去取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碳给颜贝贝点上。“娘子吃些东西吧?”
颜贝贝摇了摇头,结果肚子发出了响声,颜贝贝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沙哑的声音让小荷去拿些吃的过来。小荷跑去厨房,端了些粥和小笼包过来,吹了火折子把卧室里的蜡烛点了几根。
颜贝贝拿着筷子,吃了两个小笼包便摇了摇头,不想吃了,小荷又开始着急了,端着白粥的碗,“我的好姑娘,多吃点吧!这是姑爷一早亲自熬的,多少吃点吧。”
颜贝贝望着碗里如同泡饭一般的白粥,伸手把碗接了过来,自己拿着勺子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乔煜明的厨艺不佳,把锅底烧焦了,还是她自己嘴里发苦。颜贝贝鼻头一紧,眼泪掉进了碗里,“真难吃。”可手还是没有停歇,一勺接一勺地塞进自己的嘴里,直至碗里彻底没了内容。
颜贝贝放下勺子,手用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把碗一推,低下了头。小荷见她这副样子,收走她面前的餐具,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头发随着重力垂了下来,她快一整天没有梳洗过了,头发都毛毛糙糙的,可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梳妆上,只是低头盯着地板,眼泪盈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