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流水般渐渐带去梁仰止逝去的伤痕痛楚,梁府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稳,慢慢地连这个名字也不大听人提起了。
梁正刚日渐老去,身体一天差似一天,早已没了一年前的精气神,连兼顾府里的事务都有些心力交瘁了。梁府的颓势日渐弥深,族里有些头脸的人物依次登门,整日商讨力挽狂澜的办法。
夏珺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终不得法,心里也颇为焦急。于她来说,梁府不仅是唯一的栖身之所,更是她不再漂泊的归宿,她早已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如今局势在失去嫡长子后一夜之间便江河日下,她使不上力,只能作为旁观者干着急。
更让她担心的还是梁景行。自从梁仰止过世后,梁景行便有了细微的变化,这变化旁人或察觉不出,但瞒不过夏珺的感觉。虽然表面看起来,梁景行的情绪日渐恢复平静,也不再提到梁仰止,日常生活与往日无异,依旧每日写诗作画,恬淡温和。但夏珺感觉到,梁景行的神情与以前不一样了,面对夏珺时,他还是会温和地笑,只是这笑容更加沉静内敛,眼眸中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夏珺时常发现梁景行一个人伫立在院落里发呆,眉头紧锁,神情里包含了复杂与矛盾,夏珺霎时间有种错觉,好似有一层黑雾笼罩在梁景行周围,将他紧紧包裹在内,使他无法挣脱。
梁景行的身份与处境也在发生着改变,近三个月以来,族中长辈前来议事时,常常将梁景行也一同唤过去。每次回来后,梁景行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夏珺询问过几次,但梁景行并未告诉她详情,她便不再过问了。她想,作为梁府现在唯一的嫡子,哪怕再不愿意,也不得开始不分担家族的事务了。面对家族的兴衰荣辱,景行也无法再安心寄情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需得挑起本属于他的那份责任。以前这份重担是由梁仰止为他扛起,现在没有人再为他负重前行,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的人生。覆巢之下,他不可能再偏安一隅了。
想到这里,夏珺内心一阵酸楚,看着梁景行赠她的长剑,想到当日在梁仰止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护他一世周全,但现在,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面对命运的变幻无常,人就像蝼蚁一般,妄想以一己之力掌控整个人生,本就是痴人说梦。
“珺儿。”
耳边响起梁景行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春风一般,夏珺转过头,看到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景行,你回来了。”夏珺迎过去。
今日一大早,梁景行又被叫去参与众长辈及梁正刚的议事会谈,夏珺留神察看了梁景行的神情,见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下来。
“我们好久没有下棋了,今日闲来无事,不如下几局?”梁景行突然提议道。
“好啊,我去取。”夏珺很高兴梁景行今日有如此好的兴致,看来众老爷并未为难他。
她急忙去房内去了棋盒棋盘,按梁景行的要求在庭院溪流旁的石几石凳上放置好,又给景行泡了热茶,便坐下准备开始对弈。
梁景行坐下,道:“珺儿,我们此番下棋,来个惩罚,若是一方输了,需答应另一方提出的一个要求。”
“好啊,不过不许刻意刁难我。”
“不会刁难你,”梁景行淡淡一笑。“你执黑子,先行。”
两人就这样在棋盘上厮杀起来。一局过后,夏珺没想到自己竟然将梁景行打败了,这赢得也太轻松了吧,是梁景行太轻敌了,还是自己棋艺长进神速?
梁景行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结果,抬起双眼,笑着看向她:“你提要求吧。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都可以满足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夏珺仰起头颅,神气活现地好像要说出个天大的要求。“我要……吃黄豆糍粑!”
梁景行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笑了起来:“我还当你有什么雄心壮志,原来就这点儿芝麻绿豆的理想。”
“那你管我。反正你输了,就说给不给我买吧?”
“买,这个当然说到做到。我们再来一局。”
第二局,许是梁景行调整过来状态,很快便赢了。夏珺有些懊恼,想着自己第一局赢得轻松,可能有些忘乎所以了,但还是很爽快地问梁景行的要求是什么。
“珺儿,我要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梁府。”梁景行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让夏珺有些出乎意料的要求。
“那如果我想偷偷溜出去玩呢?”
“这个可以。”
“好,我答应你。”夏珺想,这有何难,她本来就没打算离开,赶她走她还不走呢。
接着两人又厮杀了一局,这一局夏珺赢得颇为艰难,两子相缠,最后还是她险胜。
该她提要求了,但一时半会还真提不出来,她就想吃黄豆糍粑,其他的什么都不缺。夏珺仰起头,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还是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
“那就存着,日后你想到什么再提,就当我欠你一个要求。”梁景行看着夏珺的样子,开口了。
“好,但是你不能赖,我随时想到了一个要求,你就要答应。”
“好,一言为定。”
第四局结束后天色也昏暗了下来,这是时间最长的一局,每每夏珺将对方白子吃住,梁景行又突出奇招顺利解围,看似夏珺全程占上风,实则整盘局势好像又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梁景行轻松淡定,夏珺却越来愈急躁,可能是欲速则不达的缘故,最后夏珺还是输了。她有些懊恼,两胜两败,打了个平手,近一年梁景行都没有碰过棋盘,还以为自己的棋艺已经超过他了呢,结果功亏一篑,还是输了最后一局。
“好了,你提你的要求吧。”
“你不开心?”
“不是为了要答应你的要求啦,我只是因为自己棋艺没有进步有些失望。”
“你进步很大,我赢得很吃力。”梁景行和颜安慰她。
“真的?”夏珺喜出望外,但转念一想。“你是为了哄我怕我赖账不答应你的要求吧。”
“这个要求你会答应的,”梁景行的神态变得庄重起来。“珺儿,明日是兄长的忌辰,希望你能替我去他的墓前祭奠。我知道父亲每年会指派人去,但于私人感情而言我更希望是你替我去。我的身子没办法长途跋涉,但你去了,就等于我去了。我想,兄长也会高兴的。”
“嗯,我去。”夏珺没想到梁景行的要求是这个,即便没有这个比赛,直接告诉她她也会满口答应的。
夏珺突然意识到,离梁仰止过世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府里的形势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有新人来,有旧人走,只有这殿堂楼阁、画栋雕梁一如她当初入府时的模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珺儿。”梁景行看到夏珺有些发呆,唤了她一声,又说道,“你带上剑,这一路或可遇到一些险阻,有剑护身,凭你的武艺应当足够。”
“我拿着剑出梁府,会不会引人注目啊?”夏珺有些顾虑,毕竟她的梁氏剑法还是个秘密。
“无妨,明日天刚亮你就出发,那时府里走动的人还不多,我会送你出府,门口侍卫不会多注意你的。”
“你出府岂不是更引人注目,你向来是足不出户的。”
“近几个月来,我开始帮着父亲打理一些府中事务,已经出去过好多次了。”
梁景行语气平淡地说着,对于夏珺来说却颇为吃惊。她想过景行不得不被迫着开始学着处理家族事务,只是没想到他接受得这么平静,而且已经如此纯熟了。
第二天一早,天边初现霞光,夏珺便已收拾好随身携带之物,从床下拿出佩剑,到院子里,看到梁景行已经等候在那了。他身着锦衣绣袄,印金滚边,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但因自带的恬淡气质,才不至于显得俗不可耐。
“怎么回事?梁公子今日为何打扮如此富贵华丽,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夏珺走上前,笑着打趣道。
“抓紧时间,我们出发吧。”梁景行没有接夏珺的话,径直向梁府大门方向走去。
正如梁景行所说,一切都很顺利,夏珺跟在他身后,守卫只当是二公子的侍女陪同出府,并无人朝她多看一眼。
走出大门十几米远,夏珺对梁景行说道:“好了,你不必送我了,快回去吧。”
“不急,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还有一件事要办。”梁景行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回头冲夏珺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夏珺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在身后老实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