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珺不知道梁景行打的什么主意,跟着走了半刻钟时间,突然发现已置身于集市中。旭日东升,整条街道洒满和煦的金色光芒,两边的各色摊位已支起,吆喝声不绝,一片热闹繁忙景象。
夏珺穿梭于其中,发现这条街道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连脚下青石板路的触感都格外的亲切。她左右观望,见各种食摊上摆满了吃食,不时散发出诱人香气,置身于其中,整个人都感到温暖起来,心情一片明亮。
但景行带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呢?不至于赶在她去祭奠梁仰止之前逛集市吧?
夏珺正想着,突然一阵熟悉的香味传来,诱出了她肚里早已蛰伏的馋虫。她抬头向前方看去,见梁景行停在一个摊位前,转身冲她招手。她快步向前走去,她已经闻出这是什么味道了:黄豆糍粑!没想到这么些年,这个摊子居然还在,老板已从当年的正值壮年微微显出些中年男子发福的模样了,但这味道,夏珺深深吸了一口,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是她最爱的黄豆糍粑!
梁景行要了两盒,付了钱,递给夏珺一盒。夏珺接过来捧在眼前细细地观赏着,软糯洁白的糍粑,细密酥软的黄豆粉,就这么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阵阵热气,混合成香甜绵长的味道。这就是她小时候垂涎三尺的味道,虽说有时候托老板的善心,会免费给她一些没有卖完的,但这样的机会总是不多,每每能够吃上这个,她晚上的梦里都是这个味道。进了梁府后,虽说吃穿不愁,再也不会挨饿了,但怎样的大鱼大肉,都代替不了黄豆糍粑在她心中的地位。
“原来你是想履行你的承诺,让我吃到黄豆糍粑才带我来这儿的。”夏珺一面忙不迭地将黄豆糍粑往嘴里塞,一面与梁景行说着话,两人就这样捧着糍粑站在摊位前吃着。
“是的。本来可以派人买回来,但想了想,还是直接带你来这家吃,你会比较开心。”
“哈哈,这是自然,我幼年时的味道。不过倒是没必要这么着急,等我回来了再吃也不迟。”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长途跋涉。”
夏珺咀嚼着糍粑,突然好想想到了什么,将手上的糍粑往梁景行手里一放,留下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便转头往远处跑去。
不一会,夏珺回来了,手里拿着纸包着的两个奶黄包。
“这是你最爱吃的。我最初进梁府的时候便是给你送这个,这家虽比不得梁府制作精细、原料上乘,但味道是不输的。”
梁景行接了过来,盯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奶黄包看了几秒,抬头对夏珺笑了起来,一双清净如春水般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夏珺好久没见到梁景行这样的笑容了,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初见时的梁景行,眼神清明澄澈,有种霁月清风的感觉。
夏珺看得有些发呆,也有些欣慰,她心中久违的梁景行又回来了。
“珺儿,还记得这条街么?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你帮我解围,还带我逛集市。”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好弱。”
“现在我依然比你弱。”
“不,我武强于你,你文强于我,这叫术业有专攻。”夏珺套用以前梁景行对她说的话。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缓缓地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行色匆匆的行人与两旁林林总总的奇巧玩意,终于将最后一颗黄豆糍粑也吃完了。
夏珺知道自己再不出发,便没法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
“我真的要出发了。”夏珺停下脚步,面对梁景行说道。
“好。”梁景行盯着夏珺看着,眼神有些伤感。
“不需要这么依依惜别吧,我就去两天,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夏珺不明白为什么梁景行会露出这种表情。
“是啊,又不是不再见面了。”梁景行露出淡淡的微笑,又叮嘱道,“珺儿,你不必赶路,路上小心谨慎为妥。松山粱氏陵园有我们的人驻守,食宿都无需担心。”
“好,我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早去早回。”
夏珺冲梁景行挥了挥手,便迈开大步,朝前走去。走出百米远回头一望,见梁景行的身影还在原处,一动不动,化成一个浅浅的影子……
这一路都出奇的顺利,夏珺很快便赶到了松山,在梁府的驿所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来到梁仰止的墓前。
梁仰止的墓碑巍巍而立,装饰奢华、雕刻精细,足显豪门望族嫡长子的待遇。但在夏珺看来,无论多么富丽堂皇的灵穴地,都无法安抚斯人已逝的遗憾与悲切。梁仰止对家族的担当,对父亲的孝顺,对兄弟的关爱,对下人的宽厚,以及,对她的另眼相待,不是墓碑上短短几行字能够尽诉的。
夏珺替梁景行上了三炷香,也为自己上了三炷。祭拜完毕后,她静静地立在墓前,看着冰冷的大理石与上面毫无生气的刻字,突然觉得梁仰止好孤单,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中,整日对着落日残霞、老树寒鸦,年年岁岁,就像是寒灯独夜人。
趁着时候还早,夏珺在梁仰止墓前坐下,想陪他一会儿,对他说说话。
“大少爷,你怎么年轻轻轻便走了呢?是天妒英才么?梁府在你走了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老爷衰老了很多,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看得出来,他一直为你的逝去感到伤心。但你不用过于担忧,景行现在学有长进,出落的仪表堂堂了,虽然身体依旧较为虚弱,但他已经在着手打理梁府事务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接过你的担子,遵循你的意志,让梁氏一族重新振兴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也很想像景行一样,叫你一声兄长。说起来,你是梁府除景行外唯一一个认同我的。你认可我的价值,愿意为我付出时间与精力,没有把我当成低人一等的婢女,不厌其烦地教授我剑法,将景行的安危托付予我,这对于我来说,是莫大的肯定。我从小没有亲人,但在梁府,你和景行让我体会到了有家人在旁的感觉。但是此生没有机会了,愿来世,你能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兄长。”
“至于你教我的剑法,我会用它保护着景行,让他永远平安遂顺。这是我当初对你的承诺,也是我自己的心愿。”
“我要走了。如果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或者,等景行的身子好一些了,我会把他带来,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
夏珺说完这些话,便下山开始往回赶。与去时一样,路途顺利,不到半日,便已行至梁府附近。她没有从大门进入,那样会太显眼,因为没有梁景行带着,必定会遭到盘问,腰间的佩剑更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绕到了梁府的东北角,院墙内是清欢阁的所在,夏珺熟知此地,知道清欢阁后方有一处空地,便是当年她学习剑法之地,那里人迹罕至,草木茂密,若是从此处翻墙而进,便可不被发现。当年年幼时仰望的巍巍院墙,在如今一身武艺的夏珺眼里也不算什么了。她四处观望无人,便足下一蹬,双手在墙头一借力,一个空翻进入墙内。
落于地上后,夏珺留神了下周围,见无人发现,便站起身,匆匆穿过空地,朝清欢阁前院走去。
正值深秋,西风乍紧,落叶满地。
夏珺踏着枯黄的枝叶一步步向清欢阁正殿方向走去,触目皆是一片萧索,院落里的那棵柳树已枯黄,只剩光秃秃的枝条无力地垂着,孤花片叶,败荷衰柳,氛围萧索而肃杀。
但夏珺的心情是明快的,又要见到梁景行了,她想尽快跟他分享自己此行的感触。因此,她快步走入阁内。
“景行!”夏珺见阁内空无一人,便唤梁景行名字。
但无人回应。
不在这里么?是又被叫去议事了?夏珺思忖着。见清欢阁布置陈设与两日前并无异处,一如她走之前的模样,仿佛无人再居住过一般,了无生气,四周寂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时,采蘩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些纱罩子,她看到夏珺,神色有些异常,欲言又止。
“采蘩姐姐,你拿这些做什么?二少爷不在这里么?”夏珺问道。纱罩子一向用于梁府内长久不住的屋子搭罩各家具摆设的,以避免染尘,因此,她疑惑采蘩为何会将其用于这间屋子。
“夏珺,你出去了两日,可能还不知道……”采蘩顿了顿,说道,“二少爷他…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