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重华跪在廊下,禁闭房门的屋内,一老妪半躺在榻上,她的侍女与她年岁相当,此时正劝她道:“左右这婚事也退了,也是给足了郡主面子,人家都没说什么,老夫人便依了将军吧。”
老妪冷哼一声:“退了便退了,我这老脸丢了就丢了,他居然越过了我向国主请求赐婚,还是夏侯府的嫡三小姐,谁不知道那姑娘是个傻子?他这是要气死我!”
侍女抿抿嘴,诺诺回道:“如今国主已下旨许了这门婚事,老夫人迟迟不肯进宫谢恩,倒是惹人非议,国主若知道难免心里起膈应。”
老妪心中有气,纵使不满,却也怕国主怪罪,便点头同意了许重华进来。
许重华进来先是跪着认错,又说了夏侯瑾一番好话,老妪这才道:“娶她进门可以,有三个条件。第一她只能做侧室。第二,正室之位由我再择优秀。第三,往后她若有了子嗣只能过继给正室抚养。”
许重华低着头道:“孙儿与夏侯瑾的亲事,是自小两家父母就定下来的……”他还未说完,老妪打断他道:“儿时玩笑岂能当真?再者你母亲早逝,这婚事本应由我做主。”
许重华皱着眉,重申道:“国主的旨意,是赐夏侯瑾正室之位,怎可说改就改?”
老妪不管,耍起了倔脾气:“那你就再去请一次旨,你在前线立了那么大的功,国主还能驳了你?”
许重华些许恼怒,反问道:“您可知,恭顺侯为何而死?”
老妪一时哽塞,许重华又道:“国主早已疑心孙儿拥兵自重,此番回朝,若不是孙儿早早归还兵符,何来今日镇国将军头衔?”
老妪赌气道:“你不愿请旨便罢,何须说这些来吓唬我这老人家。”
许重华解释道:“夏侯家一届文臣,凭先人功绩才有的这番名气,又与恭顺侯,景王府结亲,看起来是前途无量,可坐观下来除了已故去的恭顺侯,景王与我根本手无实权。与这样的世家联姻,才是国主满意的亲事。”
老妪听后缄默片刻,仍是有些不甘心:“纵使和夏侯家结亲,也不用选那傻子吧。我瞧着他家二房大小姐就挺好的。”
许重华来到榻前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您应是知道,我自小心仪夏侯瑾。”
老妪睨了他一眼,收回手轻哼一声:“这才是重点吧!”
许重华无奈道:“您为何质疑孙儿?孙儿所说句句不存私心。当年孙儿不知轻重与夏侯瑾胡闹,才至她受伤,她如今也不是外头传的那番不堪。”说着,许重华从胸口掏出叠的整齐的纸,交给老妪道:“您看看,若真如外头传的那番,何能写出这一手好字。”
老妪看过,显然眉眼舒展,将纸还给许重华道:“姑娘家家,还未过门便许君白头,好不矜持。”
许重华微笑着将纸叠好,小心翼翼的放入胸口衣襟里,才道:“明个儿天气好,不如接了夏侯夫人一道进宫谢恩?”
老妪闭着眼,半响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万想不到,许重华竟是请了国主赐婚,听完圣旨那刻,母亲甚至忘了接旨谢恩。
之后便是母亲长挂眼泪,与我的欣喜是两个极面,她多次问我是否真心喜欢许重华,我不再扭捏羞怯,自然是点头承认。
母亲面上失望不已,直到我出嫁这日,她为我梳了头,带上凤冠,披上霞帔,才对我悄悄地道:“国主忌惮镇国将军府,往后你们必定是步步艰辛。夏侯府百年基业,上百口人要生活,母亲不能只顾着你……”
我隐隐明白母亲的意思,含着泪点头道:“阿瑾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听我这样说,母亲更是哭道:“母亲对不起你。”
我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我知道,今日我进了镇国将军府的门,便与夏侯府再无关系。
一觉醒来,摸了摸身旁,空空如也却带着暖意。
此时天还没亮,我摸着黑起来,披上一件斗篷,打开门先是一阵凉风,只属于我和许重华的小院里挂满了红灯笼,许重华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在绯红的烛光映衬里,手持银剑如风破竹般身姿矫健。
我依门望着,待他停下,身边的军装男子立刻奉上热气腾腾的姜茶,他接过杯子向我走来,问我为何不多睡一会儿,顺势将茶递给我先喝。
我喝了一口,说:“许是昨天准备婚礼起的太早,已成了习惯。”
他将我揽进屋内,立刻有仆人跟着进来点灯,他说:“这习惯不好,得改。府中只有老夫人当家,老人家嗜睡,要我上朝回来才起身,夫人大可多睡一会儿,养人。”
我点头答应,又问:“夫君平日里也起的那么早吗?”
这时婢女收了床上的喜帕过来,我登时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许重华淡淡扫了一眼,轻点一下头,婢女便立刻退了下去。
他回道:“往日带兵惯了,总是四更天便和将士们一起晨练,已经习惯了。”
洗漱过后,他带我见了方才侍候在旁的军装男子,那是一直随他征战的心腹,名叫蒙柯。虽是看着五大三粗,对我却极为有礼。
恰巧这时老夫人的侍女来请,说是为了喝我这新妇敬的茶,便提早起了。
我一听不敢耽搁,连忙取出夏侯府带的礼,随重华去了老夫人院子。
敬茶时老夫人端倪着我,说第一次瞧见孙媳妇长什么模样,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瞧清老夫人,她两鬓斑白,眉尾微扬,嘴角似笑非笑,一身华服珠翠好不气派。
我不懂奉承,也看不出老夫人是否喜欢我,递了礼去,老夫人看了一眼盒子里的六十年老参,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后又问了些娘家的人和事,我大气不敢喘,问一句答一句,小心应付着。
吃早饭时,我瞧着作粥小菜均是我爱吃的,便随口问了句:“夫君怎知我爱吃什么?”
重华愣了下,老夫人开口道:“这丫头倒是与我口味相同。”
我大窘,连忙赔礼:“孙媳失礼,老夫人勿怪。”
老夫人只道:“食不言寝不语,坐下吃饭吧。”
我轻轻挨着边坐下,这一顿早饭吃的拘谨,静悄悄地连外头的鸟儿都不敢低鸣。
重华去上朝了,留我陪老夫人,她不开口,我自然不敢说话。
气氛尴尬了会儿,老夫人终是开口说话,可这一开口倒是让我无法适从。
“我本是觉得你家二房大小姐挺讨喜的,不过夏侯家与将军府终究门第有别,才有了端平郡主那桩亲事。重华能为你退了亲迎你进门,必然对你寄予厚望。你夏侯府说到底只是一届文臣,靠祖宗基业撑到今天,我老人家本也不求什么,只望未来孙媳能持家孝顺,打理好各个关系。”
我连忙起身行礼,卑谦地道:“孙媳自知比不过郡主和家中姐妹,定悉听老夫人教诲,不负老夫人的教诲之恩。”
她昂着头,煞是苦心地道:“你即是我将军府的媳妇,便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能隔心隔肚皮,忠言逆耳,还望你记好我接下来说的话。”
我低头应道:“是。”
“身为将军府的正室,一言一行定要端庄大气,合乎礼数。重华在前朝忙活,后庭之内为人妻的理应要为夫家分忧。自来多有世家夫人聚会,这里头门门道道多着呢。要学会多听,多看。与夫人们打好关系。不过我瞧着你,想来夏侯府也没教过你什么,便从今日起,你得跟着这位教养妈妈多学学。”
我瞧了瞧老夫人身旁的妈妈,发髻梳的老高,看人也是一副鄙夷模样,便知她定是严厉,心里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