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白天的姐姐躺在床上,姐姐除非病了平日断不会如此。准确地说姐姐并非好好躺着,显然是坐着不稳斜倒在床。浑身的衣服如要出门般整整齐齐,漂亮的蝴蝶架被压在头下。
“姐,你怎么了!”我连忙喊道,上前摇晃姐姐。这才发现姐姐手臂软软地耷拉在床边。姐姐眼微睁,口吐沫。我吓坏了。
“救我,去喊人。”姐姐微弱地声音仿佛很远处飘来。
“这是什么?”我捡起滚在地上的褐色玻璃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姐姐已不会回答我,只呢喃道:“救我。”
大门外一个人也没有。这会还不到小伙伴出来玩的时间。多半在家里写暑假作业。大人刚上班,大院里平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的人一个也见到。
我从家里跑出来,到门诊部的这段路上,居然没有碰到一个认识的大人。直跑进门诊部,有人叫我:“薇薇,怎么了?找你妈?你妈在住院部上班呢。手里拿着什么?”
我气喘吁吁地将刚在地上捡起的瓶子递过去。
“小孩子别碰这个!”说话的人看清我手里的瓶子脸色立刻严肃。
“去救我姐!”我快哭了。
“你姐喝了这个?”说话的人见我点头,立马拎上药箱往我家跑去。
“薇薇,出了什么事?”几个人聚拢来问道。我带着哭音道:“王叔叔去救我姐了。”
我的话让许多人从我眼前往外跑去,当我跑回家时,家里已挤了许多人。
姐姐不再躺在床上,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担架上。我正要往前凑,被隔壁家的阿姨抱住:“薇薇,别过去。”
我发蒙,从哪里一会冒出这么多人。
有人去通知母亲,我被邻居家的阿姨搂在怀里坐在做作业的小桌前。我想透过密集的白大褂看清姐姐的情况,却什么也看不到。
母亲赶到时,眼前密集的白大褂终于散开。姐姐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像睡着一般。
“张医生,我们尽力了。”人们让开一条道,王医生对母亲说。
母亲的一声嚎哭似乎一把利刃刺进心脏里的痛。我突然明白姐姐死了。
姐姐喝的是敌敌畏,满满一瓶,没剰一滴。姐姐是有多想死。可是我记得姐姐临终前让我去叫人救她。应该是死到临头后悔了吧。
如果我当时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必不会让姐姐喝下一整瓶敌敌畏而无知觉。那会我该是对着门前阳光下的美人蕉发呆。
我这才明白,姐姐反复嘱咐我的那些话是临终遗言。我如此后知后觉,愚笨如此,悔之晚矣。或许当时去门诊部的路途跑快些,姐姐可能还有生机。
我反复责备自己。可是母亲悲伤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母亲捶胸顿足,悲恸欲绝。邻居几个阿姨留下来陪母亲。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我紧搂怀里啼哭不止。仿佛我是她生命中仅余可以拽住的稻草。有人替母亲去邮局给父亲发电报。
02
姐姐的死如此突然,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父亲是两天后赶到家的。
父亲的脚步显得踉跄。拎着熟悉的旧旅行袋进了家门。
“爸,你回来了。”见到进门的父亲,我迎过去。父亲见我眼睛一亮。
“他们说我女儿出事了。你这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父亲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惯常慈祥的笑脸。伸手拉开旅行袋的拉链,拿出新买的连环画报和漫画报递给我。
“昨天特意去买的。他们跟我说女儿出事了。我就担心是你。怕你顽皮摔了磕了。看到你没事,我这一路悬着的心就放下了。“父亲长舒口气,紧皱的眉字舒展开还留着淡淡的“川”字。
“国成,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婷婷没了。”母亲闻声从里屋出来。母亲的话让父亲手里的画报掉了一地。
我知道父亲从不担心姐姐。姐姐乖巧懂事,一直让大人放心。人们怕父亲着急,只告诉父亲他的女儿出事了。父亲想当然以为是我。县城的大河里每年暑假小孩玩水总有人溺水而亡。父亲一直以为出事的是我。未料却是他一直以为懂事放心的姐姐。
父亲未像母亲那般大放悲声,却一下苍老许多。原本瘦削的身子竟有些佝偻。
办完姐姐的丧事,父亲未再回省城医院。
姐姐走了以后,人们猜测最多的是姐姐的死因。一个如花似花的花季少女为何轻生。人们归咎为姐姐高考落榜。感叹姐姐心理承受能力太低。可只有夜深人静时,父母悄悄嗟叹:“这孩子,从小到大,一出生就受我们牵连。从小心理负担就重,一直没有正确排解。唉,怪我们疏忽了。”
我不能完全理解父母话里的意思,但姐姐突然离开,让我极不适应。
我躺在床上想起姐姐的种种好处。不仅悲从中来。
姐姐的离开让父母对我加倍宠爱。似乎要把后知后觉对姐姐的那份爱全部给我。
姐姐的离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姐姐的离开轻飘飘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许多年后,偶尔想起有一个因高考落榜轻生的女孩。可小伟哥的悲伤却看得见摸得着。
小伟哥从奶奶家回来是姐姐走了几天之后。小伟哥一脸悲戚,在姐姐的书桌前坐了很久。小伟哥看我的眼神似乎寄托对姐姐的哀思,看到我仿佛看到在世时的姐姐。这让我有些不在自在。
小伟哥一直坐到很晚,父母没有催他,小伟哥的父母也没有喊他回家。直坐到夜深,小伟哥知道再坐下去妨碍我们一家人要休息,才恋恋不舍起身。摸摸我的头,再摸摸我的头。许多没有来得及对姐姐说得话化成一股惆怅。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的头皮,全是对姐姐的不舍。
小伟哥是那年县城的高考状元,考去了很远的城市。之后小伟哥全家调去了省城,再也没有见过小伟哥。如果姐姐还活着,小伟哥或许能成为我的姐夫。
姐姐的出生伴随着父母被打倒,是家里最艰难的岁月。谁也不知道姐姐在那些年幼小的心灵承受了些什么。如果姐姐可以再坚强些,或许有不一样的人生。
姐姐的诗稿终于摆在父母与我面前。父母看得泪眼滂沱。我虽不能完全看懂,但我知道那是姐姐留在这世上的曾经的思想。诗稿证实了父母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