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对离开山美县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全家调去滨海省小城的事却泡汤了。
事情所以没有成,因为父亲。对方看重父亲的业务能力,同意接受父母过去。只要医院同意放人,办理调动手续接下来的流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医院不放人。
父亲多年在山美县医疗战线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早有优秀的口碑和群众基础。父亲长年不谢地对业务领域的钻研已然成为山美县医学界的学术权威。
许多人来医院冲着父亲去看病。父亲没有架子,见谁脸上都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极有耐心解答病人各种疑问。如此医术好又接地气的好医生,没人愿意让父亲走。
医院领导找父亲谈话。父亲沉吟良久拿不定主意。我知道父亲为何如此犹豫不决。从父亲的本心不愿离开山美县。父亲对山美县生出类似于故乡的感情,只有与他同代为山美县奉献几十年青春和努力的同龄人才了解。
可姐姐的离世对父亲打击太大。父亲极想我能考上个好大学。而滨海省低于本省几十分的高考分数线对父亲有极大的诱惑力。
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刻苦学习工作,几乎没有节假日。父亲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扑在病人身上。父亲陪我和姐姐的时间极少。父亲工作起来常忘记时间和家人。如今父亲想弥补给我曾经对姐姐与我的亏欠。
父亲极想留下来,可是见到母亲期盼的眼神和回家看到我时,之前的决心亦产生动摇。
父亲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李书记来找父亲。李书记是父亲刚分配来山美县时的县高官,如今已退居二线。因曾经是父亲的病人,与父亲有过接触,对父亲有了解。
李书记一直看好父亲。只是父亲被打倒下放时,李书记亦未逃脱此种命运。如今,李书记虽退居二线,心里却牵挂着山美县的建设。
父亲要调走的事,已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觉得父亲调走可惜,少了个好医生。人们其实不知道,若非为了我,父亲自己也不舍得走。
李书记找父亲谈话的经过我不知晓,但是父亲回来后,便坚定地对母亲说:“阿圆,我们不走了。留在山美县。相信薇薇以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上大学。”
我很好奇李书记都和父亲说了什么,以至于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父亲改变了主意。
直到那天家里来了父亲的几个老朋友,聊起当年刚分配来山美县时对山美县蓝图的展望,如今许多已实现的欣喜。我想我懂了父亲。建设山美县,看着山美县实现蓝图梦想的力量让父亲终究舍不得离开。
父亲平日性格温和,可若做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母亲了解父亲的性格。虽生气却无奈。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不理父亲。直到父亲被县里授了许多虚衔的职务,母亲才作罢。
某日放学路上,日头很好。我背着书包急急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上午从早读加上四堂课,早饭早去了爪哇国,饿得前胸贴后背。放学铃声一响,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带子往外冲。
从学校到家半个小时的路程,只埋头走路,望见被阳光照耀得白花花的地面。路旁人家的桂花树阵阵浓郁的香。县城的广播准时响起。每日会播报山美县新闻或歌曲。这极大丰富了放学路上的视听。
突然我站住了,竖耳细听。怎么写得事迹如此耳熟,极像父亲。我站在某户人家的桂花树下停住脚步,终于发现稿件上的事迹写的就是父亲。
父亲上广播了,这让我欣喜若狂,拔脚向家跑去。广播声一路伴随着我。广播稿上所写事迹有的我知道,更多的我第一次听说。我从未想到我的父亲是个被歌颂的先进人物。我也从未知道父亲做过如此多默默无闻不为人知的好人好事。
那些我一个人被父母丢在家里睡梦中独自醒来的夜晚,父母可能正挽回了无数条性命。
父亲的先进事迹的广播稿播完,接着放歌曲,我一刻也不停留,拔脚向家飞奔而去。
“爸,爸,你上广播了。”远远地见到家门开着,我大惊小怪地喊。
“慢点,慢点。”母亲笑眯眯地迎住我。
“妈,爸上广播了。刚才放学路上听着了。”我跑得满头汗,兴奋地道。
“知道,你妈写的稿。”母亲不慌不忙道。母亲的话让我对母亲另眼相看。我未料到母亲的文采如此好。
“要不然,你以为谁会了解你父亲那么多事情?”母亲见我惊讶的表情笑眯眯道。
我朝母亲挑出大拇指,“妈,没想到你文章写得这么好。”
厨房里传来呛鼻的菜下锅爆炒的油烟味。我急忙钻进厨房,未想到广播稿的主人公此时围着大围裙波澜不惊地厨房炒菜。
“爸,你上广播了。”我佩服父亲的淡定。父亲抬头笑笑,低头继续炒菜。
“记者来采访你父亲,我说你问他的事迹,他也不会说。问我,我一会也说不完,不如让我来写你看看行不行。没想到,一字不改就用了。”母亲极开心,挤在厨房门边道。
厨房极小,除了锅台,没多少空余地方。这会子一家人挤在厨房,显得拥挤狭小,可我与母亲都极开心。
父亲只是淡淡笑笑,示意我们出去:“这里油烟大,别在这里。”
我哪里肯听,叽叽喳喳问着父亲从前的事情。父亲只是笑,偶尔点头。手里煎炒烹炸倒是没停。母亲兴致亦好,不停为我解答问题。
父亲炒好菜,我与母亲七手八脚端到小桌上。我对父亲一脸崇拜。那日见父亲与平常无异,可心里总觉着父亲高大了许多。
或许我从不了解我的父亲。突然我想到姐姐,若那时父亲也有此时的荣誉,姐姐必与我一样欢欣鼓舞,又怎会日渐消极灰心。
我与姐姐的差别在于,姐姐是父母生命最坎坷时生命中的孩子。而我老天眷顾,出生后,父母便渐渐顺风顺水,父亲受人尊敬爱戴,更有许多荣誉加身。即便母亲亦常常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如此大悬殊的差异,造就我与姐姐迵然不同的性格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