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要开会。”张圆沉闷地说。国成张圆明白晚上开会意味着什么。
国成没言语，侧转身。旁边张圆母亲唉声叹气。她现在明白如大字报贴了谁，谁就倒霉。之前张圆怀孕的喜讯被后面突如其来的事件冲得干干净净。
房间外暮色四合，除王院长，未有人进来探望。国成一家愁云惨淡时，单有声大步迈进。
“国成张圆晚上开会，务必到场。”单有声说完，大步转身离开。
早上他见国成晕倒担心晚上国成批斗会开不成。见国成醒了，终于放心。
张圆眼泪簌簌掉下。国成轻轻握张圆手。强颜欢笑：“没事。我又不象大字报上写得是里通外国的狗特务。我只看病救人。有问题就交待。相信组织上明察秋毫，不会冤枉好人。’
国成安慰张圆的话他自己都不信。王院长就是先例。
张圆勉强笑笑，她亦不信。
晚上国成脱着虚弱的身体去会场。会场座无虚席、灯光明亮。国成张圆找角落坐下，却发现无论坐哪都是全会场的中心。按惯例，今晚的会议是让国成交待问题。
国成听不清单有声在台上开场白。国成此时脑里昏昏沉沉。丧双亲之痛正盛，眼前的事反淡了。
国成依如既往地安静。单有声的声音仿佛从遥远处传来。
“国成！上来交待问题。”国成迷迷糊糊听到这句，机械地站起。国成脑海里回放他离家上码头、海上颠波航行、滨海省省城、小城学习、医学院上学、分配到山美县工作的情境。国成真不知哪错了？只因他从南洋回来？只因大哥给他寄了包裹？他亦是苦孩子人家。自小吃不饱、躲避战乱。回祖国参加建设，贡献自己微薄之力，他哪里错了？
他日日钻研医术，看病救人救死扶伤。用所学为山美县建设发挥能力，他哪里错了?
他离家万里，忍受思家之苦。为祖国建设奉献青春，他哪里错了？
他甚至因此未见上父母最后一面，他又哪里错了？
国成满肚子委屈，话说不出一句。站在台上，人们举证，他收到的与众不同航空信封的信件、外面寄来山美县没见过的稀罕物件。
人们言词凿凿掷地有声。
国成沉默。他本不善言辞。当下受尽冤枉更无话说。
国成的沉默被人们看成负隅顽抗。
单有声怒了：“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挖不出你的问题。”
国成惨淡地笑笑：“我不是里通外狗的狗特务。我回来是为报效祖国。我在山美县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我只想治病救人。”
国成的话让单有声脸色铁青。仿佛国成回扇的耳光。别人不知他知。国成大字报是他贴的。未料平时闷声不响的国成居然把话说得明白。
国成的话引起台下窃窃私语。国成是医院顶栋柱，医术好、态度好，有目共睹。
可大字报上所写亦是事实，国成从南洋回来，有海外关系。
一直一言不发的何书记终于敲敲桌子。全场立时安静。都知道单有声经了何书记的授权才如此威风。
“国成同志，大家提出问题是让你更好进步。大字报上提出的问题亦是事实嘛。下面所有同志对国成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何书记的话让会场安静，无人吭声。
终于有人期期艾艾地站起，是平素与国成相交甚好的徐家福。
“国成同志工作中霸道，唯我独尊。搞一言堂。独断专行。”徐家福推推眼镜局促道。他不敢看国成的方向。
徐家福的话让国成吃惊。他未料到徐家福会提他的意见。几次徐家福诊病失误，都因国成给出正确医疗结论避免医疗事故。
徐家福几次私下向国成道谢。出医疗事故无疑是医生的污点。
此时，徐家福丢了当时的感谢。一对眼在镜片后闪烁，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国成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徐家福。
单有声脸上终于舒缓。徐家福的意见证明他没贴错大字报。
在单有声再三询问下，又有三三两两站起。说得均是鸡皮蒜皮小事。国成不爱扎堆，鸡皮蒜皮的小事亦难找到。终于没人再站起来。
单有声与何书记交换眼神，终于大声道：“下面有请何书讲话，大家欢迎。”下面辟啪零星掌声。更多人低头沉默。
王院长被发配打扫卫生亦是几次批斗会后何书记宣布。国成显然没有王院长的雄辩和火气，国成的少言少语让斗争会没有趣味。
“这样啊，宣布下。国成撤去科主任职务。科主任职务由徐家福同志担任。鉴于国成特务身份尚未明确，不亦给人民群众看病。明天开始，国成去挂号室工作。”何书记的话不急不徐。张圆松口气。
作为医痴的国成，不能看病对国成意味着什么，张圆清楚。但情况比她预料得好。
国成却觉得失落，除了给人看病他还能做什么？一直以看病救人为己任，此时却剥夺他给人看病的权力。
直到张圆来扶他，才意识到己散会。会场空荡荡的椅子。刚才的批斗会仿若一梦。
“我们回去吧。”张圆紧紧扶住国成胳膊。此时国成形容锥立，憔悴得让她心痛。
“嗯回去吧。”国成点点头，缓缓转身随张圆慢慢往会场外走。屋外夜色如水，虫鸣依旧。
张圆觉得这几日发生太多事，尝尽苦乐。她默默靠在国成身边，紧紧握着国成的手。
“我们去荷塘边走走吧。”国成轻轻拍拍张圆紧握他的手。张圆此时用手心的温度想传递能给予国成的温暖。
“国成你别想不开。”张圆望向黑黝黝的荷塘拽住国成。这两日国成经历的事太多。从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到丧双亲之痛再到被批斗。张圆害怕国成受不了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张圆将国成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国成站住，手抚在张圆温暖有弹性的小腹上。国成思绪飘远。想起儿时父母的笑脸。
国成轻轻将张圆拢进怀里，顿了顿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