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酷暑，夏城正如其名一样，热如火炉。
正午日头正盛，斑斑点点透下树梢，打着晃的光圈氤氲动人。
两个个子一高一低的女孩正踱步而来。
行至半道，小个子女孩忙拉住高个子：“笑笑……我们还是不去了吧……我怕……”
万笑笑闻言，安抚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我和我男朋友在，不用怕，放心玩就行。”
“可是……”
“蒋娥，你不会这么不讲信用吧？”
“没有……”
“那不就得了，别废话，快跟上！”
于是乎，小个子女孩不得不妥协跟上她的步伐。
不消多时，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家名叫新时代的网咖。
“肖达－－－”
肖达沉迷在穿越火线的惊险刺激中，直到游戏结束，才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电脑移开，不耐烦比了比后面。
万笑笑眼睛一亮，忙冲到肖达后面的一台电脑，边开机边招手：“蒋娥，你快点找位置坐。”
肖达听到万笑笑口中的名字，余光一瞧，眼睛直了直。
三下五除二推开一旁玩得汗流浃背的胖子，敛目温和一笑：“这边有空位，你过来这里坐吧。”
蒋娥犹豫不决，瞥见已经沉溺在游戏中的万笑笑，咬咬下唇，硬着头皮走到万达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一般喜欢玩什么游戏？”
耳畔传来正在变声期男生粗哑的询问，这让第一次如此与男生这般靠近的蒋娥拘束不已。
揪着衣服来回搅动，垂着脑袋小声回答：“我……没有玩过游戏……”
肖达并没有如她预料般嘲笑她，而是细心绕到她身后为她打开一个界面，不紧不慢解释：“这个是ｑｑ炫舞，一般女孩子都喜欢玩这个，你是新手，我先玩一遍给你看看。”
蒋娥忙不迭点头，咽了好几下口水。
后来，她已然不记得他究竟跟自己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那混合了烟草气息的低粗嗓音跟随着空气，落入她的鼻翼和耳膜，将她原本就不安的心彻底搅翻，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不停在键盘上交叉互换，每一次敲打，都像是弹在她的心上。
“蒋娥，你知道这次的模拟考试，你排到了第几名吗？”
班主任烦闷敲打桌面，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
蒋娥垂着脑袋摇头。
“第三十名啊，咱们夏城第一中学曾经猛甩第二名一条街的全年级第一，现在竟然考了这么烂一个成绩，下个学期就中考了，你拿什么成绩去应对它？”班主任再也控制不住，拍上桌面的巴掌响彻这个办公室。
蒋娥吓得身体一抖，脑袋垂得更低了。
“是不是万笑笑拖了你的学习时间？”
蒋娥连忙摆手：“不是的，不关她的事。”
班主任无可奈何叹口气，谆谆教导道：“蒋娥，你很有学习的天赋，千万别被一时的迷惑阻碍了自己的一生，明白吗？”
蒋娥似懂非懂点头，四肢僵硬走出办公室，心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阴郁难平。
“蒋娥——”
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震慑整栋教学楼，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神情疑惑看着万笑笑以杀人般的速度逼近蒋娥，‘啪’的一声，蒋娥脸上瞬间起了五个手指印。
“笑笑……”
“你给我闭嘴，”万笑笑五官狰狞，身体起伏弧度不断扩张，“枉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到头来你却勾引我男朋友，你这个狐狸精！”
蒋娥猛抓住她的手臂，摇头解释：“不是的，笑笑，我没有——”
万笑笑用力挣脱，残忍一笑：“闭嘴，我万笑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拖着提不起一丝力气的身体凭着感觉走，涣散的思绪乱飞，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有起点，又是否有终点……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屋内热烈的讨论声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真的要这么做吗？”那是妈妈的声音，随后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
“嘿，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们犹豫不决商量个没完的！”领导者的口吻，定是她舅舅杨原无疑。
半晌，她听见父亲蒋方阵下了某种重大决定似的声音：“就这么填，确保万无一失！”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你们放心，到时候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小娥的……”
‘嘭’的一声，三人惊了一下，齐刷刷看向声源处，下一秒脸色大变。
“小娥……”杨曼尴尬一笑，“你……回来了？”
蒋娥一声不吭走到茶几处，低头一扫，醒目的‘云芝中学’四个大字出现在她的志愿表格上，那是昨天班主任刚发的，还重点强调了填表需谨慎，一旦落笔就不能改了……
那一刻，堆积在身体里所有的情绪一并迸发，她艰涩一笑，哑着嗓子说：“从小到大，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知道一味强加你们认为对的东西给我，还美其名曰为了我好。我试图反抗，可每一次总有人在我耳边念叨，你是独生女，你父母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你的身上，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一定要听话……”
“小娥……”杨曼莫名哽咽。
“是，我这次的模拟考试成绩是下降了，可你们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将你们的女儿卖了啊……”
杨原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什么胡话呢，小娥，我可是你舅舅，鼎鼎大名云芝中学的校长，到我们云芝读高中，你也没有损失什么啊！”
“校长？”蒋娥讽刺一笑，“你确定你这个校长的职位是堂堂正正得来的？”
“放肆，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蒋方阵用力一捶，茶几上的茶水刹那间飞溅。
蒋娥双手握拳，不吭声。
杨原双手搭在沙发上，不怒反笑：“小娥啊，凡事不要只懂得责怪别人，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次的成绩波动，你的父母也不至于放弃为你安排留学的念头，退而求其次将你放到云芝来，所以做人呐，得学会认命！”
“你放屁！”
话音刚落，火辣辣的感觉袭颊而来。
蒋娥捂着脸，不可置信转过头看着出手之人——她的亲生母亲！
杨曼泪光闪烁，颤颤巍巍收回手，嘴唇嗫嚅，不知所云。
蒋娥泛滥的心潮再也承受不准，夺门而出。
多么可笑，前不久被自认为最好的闺蜜‘赏’了一巴掌，今天，又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以爱的名义‘送’来了一巴掌。
独自蜷缩在公园的角落里，倔强的憋住泪水，不让它落下。
漆黑的夜色中，她看不清前方的路，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她要不停的往前走，往前走……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滑向脸颊，她蓦然一惊，阖紧的双眸猛然张开，刺眼的光线倾泻，她不得不偏过头，用手遮挡。
“你醒啦？”
耳边传来细声细语的声音。
蒋娥不作声，扶着木质长椅的椅背起身，四周暗而静的。
女孩子不甚在意，将手电筒搁在长椅旁，坐到她的一侧，大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你怎么会睡在公园里呀？”
蒋娥抱着双膝，仰着头，满天繁星点点：“人死后，真的可以化为星星吗？”
女孩子歪头很是认真想了想，尴尬一笑：“我也不懂，不过我奶奶以前跟我说过，只要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会做噩梦了！”
蒋娥莫名想笑，她是误会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了吗？
不过也差不多了吧……
“现在多少点了？”
“我出门前看了下时间，十点多了。”
蒋娥蹙眉：“那么晚还出来，你奶奶不担心你吗？”
女孩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奶奶……去世了……”
蒋娥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道歉：“对不起……”
女孩抿嘴摇摇头，继而挺起肩膀，笑了笑：“没有关系，奶奶说过，只要我想她，就可以抬头看看天空，她会静静听我说话的。”
“嗯，你真幸福。”
“幸福吗？”女孩突然发问，一口气将吐未吐，“或许吧……”
蒋娥蓦然冷笑：“如果你那个不叫幸福，那我这个算什么？朋友误会我跟她男朋友有关系，父母掌控自己的人生，亲戚朋友不允许我反抗，成绩成为他们对我认识的一唯一标杆……”
边说边笑，泪水毫无预兆顺着脸颊滑落。
“你别哭……”女孩不知所措，伸手想要安抚她，却被蒋娥一手推开。
许是夜晚的敏感度调到了最高点，在她的手碰到那个女孩一刹那，她的耳边传来倒吸的一口凉气。
执拗的心让她拉不下脸来道歉，特别是让女孩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加觉得丢脸了。
“你……还好吗？”
女孩瞥见她逐渐安静下来，试探性问了下。
蒋娥偏过头不理她，其实是想抹掉湿乎乎的眼泪。
女孩以为她生自己气了，咬咬下唇，像做了某种重大决定的样子。
小心翼翼卷起自己的袖子，从手腕一节一节卷到胳膊最上方。
蒋娥擦干眼泪，忽然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转头，一条伤痕累累的胳膊蓦然落入眼帘。
蒋娥一双眼睛瞪得圆润，顺着暗淡的灯光，细碎飞扬的灰尘飘荡在胳膊的四周，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密密麻麻的伤疤布满她眼界所能看到的范围。
“怎么会……” 蒋娥只觉得呼吸窒了又窒，胸口起伏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