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个子不算瘦小,但也矮了孙尧一头不止,她眉目如画,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类型,她一脸喜悦的看着他,愉快都藏不住,从眼睛里跑出来,爬满五官的每一个纹路,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在说,孙尧!是你啊,真的是你!
孙尧愣在原地半刻,努力的想要唤醒对眼前人的认知,可是徒劳无果,正思忖着何时何地结交了这样一个女的,回忆里的画面重叠回放,模糊不清,他最终放弃了。
孙尧正考虑该怎样开口,合适的切入这个人物关系的时候,忽然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成遇,干嘛呢。快过来帮帮我。”
这个名字如很多年前惊蛰时节的一记闷雷,划过孙尧的心尖,记忆复苏,从雨后黏稠的泥土里爬出来,连同想或不想回忆的旧日时光袭上心头,“成遇!”原来是她!孙尧的眼睛在背风里眨了眨。
两人的目光被身后的声音吸引,孙尧远远望过去,刚刚停车区修车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男的,他举着类似扳手的东西,迎着风望过来,等着成遇。
成遇听声回头看,不理会他的要求,站在原地同样大声的喊回去:,“喂,快过来,你看这是谁”。
那男的远远一眼,孙尧却认了出来,大概是男人成年后,不再会轻易改变或者修饰的轮廓,多年以后,还是和以前的样子并无二致。不像女人,天生的丑小丫,也可以通过各种装扮或手段,逆袭成白天鹅,但白天鹅如果想变得平凡无奇,不引人注目,这原理却并不成立。
孙尧一瞬间又联想到那女人,刚刚他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穿着又老又破旧的大妈装,风鼓起她的衣角,更显的她身形修长,双腿曼妙。上个厕所的路程都有人对她行注目礼!
这瞬间的晃神,成遇已经不耐烦,在他眼前挥一下手打断,微笑着看他。
孙尧回过神,牵出一个微笑:“是挺巧的。”
这时,刚刚在远处呐喊得男人也已经走到跟前,不等近身,声音已经飘了过来:“嘿!班长,还真是你,怎么在这儿也能碰上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成遇身旁,面对着孙尧站着,脸上挂着笑,手上还拿着刚刚的扳手,孙尧很官方的跟他打了招呼。
他的话没让孙尧觉得有什么,倒似乎让成遇听的不满,开口毫不客气的怼回去:“什么叫怎么在这儿也能碰到?你不知道咱们学校第一批援边战士里面就有孙尧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混吃等死,富二代哪有这觉悟……”,说完还毫不吝啬的扔一个白眼,丝毫不避讳旁边有没有别人。
这男人并不矮小,长得白白净净,留着一头明显精心打理过的碎发,还挑染了几缕可能是他自认为无可挑剔的颜色,穿一身孙尧并不熟悉的品牌,倒是他的鞋子很干净,不是孙尧他们这类人可以比,下过雨的天,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但是他的鞋子上没有沾染一点泥土。
这个男人孙尧记得,他的同班同学,陆呈翔,他们班为数不多的富二代,也许是富三代,他不了解,也没有兴趣存储在他的记忆库里。在学校时,他就是孙尧圈子里最边缘的人物,这类人,跟他不一路,也就不可能对路。
成遇不是他们班的,但坦白来讲,这女的,并不是不曾让他印象深刻的。那时候年少无知,不熟稔男女之情,在他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让这个姑娘错付了青春。
直到他来了云城参加了工作,她还主动来找过他,只是他一直心有所属,又遇到了那样的事情……当时他戾气太重,对自己都没有耐性,可况对待她的一段,他毫不在意的感情。
孙尧残酷到让人在派出所外面守了三天三夜,夏天的晌午,孙尧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床前,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心却是冷硬如铁的。
那一年夏天,蝉鸣声此起彼伏,她后来终于招架不住,被送到了医院,醒来后就回家了,再也没来骚扰过他。
孙尧记得当年她不是这样的,发饰,衣着,性格,包括说话的气质,都与从前判若两人,所以他才没有及时的认出她来。
陆程翔站在原地,风撩着他的满头颜色飞舞,他侧耳听着成遇的话,注意力并不在孙尧身上,听到成遇怼他,甚至毫不注意场合的有些贬低他,他却并没有露出丝毫不爽的表情。
反而是人高马大的他,在小鸟依人的成遇面前矮了一头似的,听到她为了孙尧用语言攻击他,不怒反笑,还很配合的点头认同:“是,是,还是班长觉悟高,不管是上学那会,还是现在,使用都是我们的标杆。”
他说话时没有打一个磕巴,是发自内心的评价了他的班长,好像他的内心里就是认同孙尧一直是他的标杆。他看着成遇把话说完,对方却依旧笑着看孙尧,孙尧对这瞬间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对于老同学的褒奖,无论是否发自肺腑,都让他觉得这两人与他不在一个频率上,他摸一摸鼻子,淡淡的笑笑不接话。
陆呈翔并不知道成遇和孙尧之间的那一星半点的小插曲,见成遇一直对孙尧礼遇有加,几乎是温恭良顺,全然不是和他在一起的那般骄纵跋扈,甚至说是毫不讲理,各种折腾。还以为是她因为自己刚刚的言辞不当,怕被人误解他失了水准,丢了体面,想要给他找补回来。
又联想起,大学时,成遇和孙尧的女朋友好像是一个班的同班同学,当年他们的事太惨,连他这个一学期上不到三天课的人都听说了,也难怪她对人家巴巴的热情,他乡遇故知,还是她死去同学的关系……
遂也换上一副老友重逢的表情,热络的在他们二人的寒暄之中,说几句擦边话。
孙尧的话并不多,几乎都是成遇找话题,他则有一句没一句的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们的对话,话锋里根本没有留第三人称的位置,陆呈祥几乎插不上话。
气氛本就冷淡,又因为孙尧更加淡淡的很快冷场了,成遇还在找话题,想要掌控住这个节奏,但收效甚微,因为孙尧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她问他好不好,他含糊其辞,她问他忙什么,他说就那些事儿,她说他瘦了,黑了,更有男人味,让人心动了,他但笑不语。
直到后来,成遇的寒暄也没有聊到孙尧的逻辑里去,陆呈祥站的尴尬,听的着急,干脆在成遇结束一个问题以后,硬生生见缝插针的插一句问题,不过他的这句问话,似乎抓住了成遇一直偏离的关键点,当他说出口,气氛反而回复些正常了,成遇还给他一个认可的眼神,对孙尧附和着他的问题:
“班长,你们往哪里去?同路的话,路上一起吃顿饭吧。”
成遇听到,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直没找到的切入点,开心的附和道:“对啊,对啊,这么多年没见了,要一起喝一杯的。”
孙尧正在思忖该怎么推拒这个话题,他的后背又猛的被拍了一下,不过这次拍他的人不和他藏猫猫,很快,一张圆乎乎的脸,从他背后闪到三人之间,是观音,紧接着,眼带笑意的大明也加入了。
阵势一下从老同学重逢变成小团体活动,孙尧正考虑怎么出口,这下刚好省了,用眼神示意一下他不是一个人,直截了当的拒绝道:“我们有任务,下次吧……”。
不过不等他说完,成遇再次发出兴奋的信号,对着他的方向,但不是他,高兴的打开了话匣子:“诶?是你啊!哈哈。”
孙尧有些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观音正言笑晏晏的回应成遇的打招呼:“嗨,美女,又见面了!”
这两人怎么搭上线了,什么时候的事?孙尧忽然觉得,一直和他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的观音,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他看着两人在他面前有说有笑,面无表情的冷冷觑着,看你们说出个花儿来,孙尧腹诽。
成遇刚好外孙尧哪里突破不了,那人针扎不透,水泼不入的架势,她绞尽脑汁聊了半天,也连人家的一点一滴信息也没打听出来。
这一次的偶遇,让她多年前退却的情潮忽然间汹涌澎湃,像是月圆之夜的潮汐,得到了一天中唯一的机会似的,她油然而生一种宿命感,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怡误了那一时三刻的时机,他们还是再次相遇了,在这偏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这是多么小的概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最终还是走向他,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怎么会再一次与这也许再也不可能有的机会失之交臂?
从上次他尖锐,冷硬的干脆拒绝以后,她回到了家,可是她的内心始终蛰伏着不甘,他怎么就不可能是她的?她想不明白,也不能接受,这么些年,寂寞空虚,午夜梦回时,她无数次想到他,甚至想过再回来找他,
但他最后对她说的话,无比清醒的刺痛了她,“就算全世界的女人只剩下你一个,我们也不会有可能,因为我的心,早已经给了人。她生,我双手捧着给她,她亡,我烧成灰祭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