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手下负责牵红线的仙童出了一桩奇事——他的红线丢了。
寻遍月老宫而不得,仙童于是没脸在姻缘镜跟前继续闲坐下去。
织女们负责天宫的裁衣织剪,兴许还有红线可用。
可是绑姻缘的红线稀有,仙童向织女求线的时候被告知:
只有采若水之滨的彩虹上的丹虹才能捻成红线。
若水之滨先前曾有一位女仙驻守,后来女仙走了一趟凡间便再没有回来,
若水之上却多了一弯彩虹,无论晴明阴雪,从未消逝。
仙童站在岸边施法采了几缕丹虹,还未及揣进怀里,
便被从彩虹上飞下来的小姑娘夺了回去。
“彩……彩虹仙女姐姐,我乃月老宫中牵引红线的仙童,
前几日不慎丢了红线,可否借我几缕丹虹捻线用。”
面前的小姑娘太漂亮,丹唇杏眼黛眉秀鼻,
竟比身后的彩虹还要靓丽许多,仙童吓的不敢抬头,声音也低下去。
小姑娘走进他,脚上的铃铛作响,她说:
“怪绕口的,我叫小绮,你要的东西是我本体……”
仙童的心凉了半截,这事恐怕要凉。
抬头看时,小绮舒展了好看的眉眼,
“既然你是管姻缘的,”
她想了一会,仙童瞅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怦怦乱跳。
“刚好我丢了一样东西有许多年了,七日为期,若你帮我找回来,
我便答应你。”
这姑娘没说丢的东西是什么,只说在凡间,真有意思。
仙童虽算是个半大不小的神仙,从前却在风月这一项上吃过亏,
因此三言两语就被小姑娘诓到了凡界。
吃完了东街的糯米团子,又想西街的梅花糕,
调戏完春风楼的姑娘,听过了杏花苑的曲子。
小绮拉着他逛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然后在吃完馄饨起身结账时崴了脚。
“神仙还会崴脚?”
街边花灯与夜市相映成趣,仙童背着小绮,
突然有些久违的高兴或者说……心动。
小绮趴在他背上轻轻揪了他的头发,辩驳道:
“神仙还谈恋爱呢,崴个脚怎么了。”
“小仙童,你为何总是不笑,你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更好看。”
背上的小姑娘又开始嘀咕了——她一向如此,
走街串巷的时候总爱问些诸如哪家的小哥俊俏、牵了红线就真能白头到老这样的问题。
仙童没有笑着反问:
“为何要笑?”
“按凡间的说法,你也算半个媒人,哭丧脸可不好。”
其实拜过月老也没什么用的,所以不必那么高兴。
但这些话他没有告诉小绮,此番过后,她回到天上继续做彩虹小仙女,
他不要她知道不好的事。
因为不知道,所以小绮还是拉着他去了月老庙,
那天月亮很圆,小绮拜过神像拉着他在院子里赏月。
“可许了什么愿?”
她曾说自己丢了东西,说他能找回来,如今又拜月老。
仙童问完心里就开始难过,她定是要找自己的心上人。
小绮指着一轮明月,
“你说月老会保佑我们吗?”
“我们?”
月光下少女含情脉脉,难得有些羞涩,
“我和你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与你在人间游玩,
就是希望你喜欢我。”
那日是第七日,是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
倘若那天不是在月老庙,或是在别的什么适合风花雪月的地点问他,
他可能就答应了,可惜不是,所以他便没有接受小绮的告白。
仙童回了天上,却想起自己做凡人时的一桩事。
他那时叫折青,是个官家少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心爱之人杀死。
他半道结识的那位姑娘,那位要与他海誓山盟的姑娘,
在两人去月老庙祈福的晚上,伙同另一个男子杀了他。
临死前他才知道,自己父亲错判的一件案子要了那姑娘父母的命,
从跟她的相遇开始就都是设计好的,她早就有心上人,
他们要致折青一家于死地。
后来父亲果真伤心致病而死,母亲也一道去了。
只是折青没有死成,在月老庙里,那二人走后,
月老许是可怜他,便显圣将他救活带回天界。
为了消除他心中执念,月老告诉他:
“并非那姑娘负他,只是她也被奸人欺骗,做了杀人的刀,
知道自己误杀了折青以后,她便自尽了。”
折青做了牵红线的仙童,几百年的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耿耿于怀什么,或许还是想在姻缘镜中见那个女子一面。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失手打碎了心爱的瓷杯,
父亲请了能工巧匠复原了也罢,买一个更好更新的也罢,
都不趁他的意,他永远介怀,只盼着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所以他从来不笑,也没有和小绮在一起。
第二天醒来,姻缘镜前一团红线露了一点线头,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他照常替姻缘镜中出现的男男女女牵线,
便不得已想到有个人问他为什么做媒人哭丧脸。
今日的红线便怎么也理不清了,因为他总是想到那个叫小绮的姑娘。
想念她絮絮叨叨的废话,吃东西时鼓起像仓鼠一样的腮帮子,
还有月下她说喜欢自己的神情。
“七日为期。”
他突然很想她,像是再也见不上所以才这么想念那种想念。
若水之滨的彩虹消失了,他赶到时织女们正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一边叹息以后没得采虹织衣服了。
“织女姐姐,小绮在哪?”
织女怪异地看了他和他手中的红线一眼,
“你不是把她做成线了么?”
仙童于是奔回月老宫,他想求月老让小绮回来。
老头没说话,在姻缘镜上做法让他看。
五百年前若水之滨的仙子下凡历劫,
提前知晓做自己这世注定要辜负一个叫折青的凡人,
所以她知会了月老救人,至于擅自携生灵入天界的罪责,一应由她承担。
她本是由凝露幻化成的女仙,后来被降为彩虹,
然后成了仙童手中的红线。
明明彼此牵念,却相对五百年毫无知觉。
她不甘心就此错过,便以守护若水数年的情分向若水求了一个赌约,
借她化成人形七天的神力,若七日之后如今的仙童还不能爱上她,
她便重新变回红线。
这才是她真正的劫。
仙童哭的很伤心,她当年杀了他,
他的心里也是嫉妒和恨意多过伤心,后来更多的是追悔。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线团,不能接受自己与她错过这许多年,
他一把鼻涕抹到袖子上,趴到桌子上接着啜泣。
他本不想理身后不长眼色戳他后背的家伙,
却在听到熟悉的笑声时惊喜地回头,唯恐慢一点这场梦就该醒了。
他涕泪横流呆若木鸡地看着对面因为站着而高他一头的小姑娘,
眼泪流的更欢了。
“说让你多笑笑,你不笑就罢了,这怎么还哭上了,
你再这么难看我可不要你了。”
仙童打了一个隔,乖巧得收了声,复哽咽道:
“你,当真是你,可今天是第八天了。”
小绮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叉着腰,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懂不懂啊,怎么当神仙的,
天界如今才是第二天。”
“你骗我那么多眼泪。”小仙童不服气。
“谁让你那天端着架子,我都表白了你还装。礼尚往来,咱们扯平了。”
小仙童手一扬,
“没扯平,你还欠我一辈子呢。”
“行行行,赔就是了,你真是我的劫。”
小仙童朝她傻笑,那个挚诚的少年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于是说:
“可我真舍不得渡过这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