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正在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只是一个在铁栏里面瘫坐着,一个在外面笔挺的站着,曾经同进同出时是何等的光鲜亮丽,如今却在这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相会了。
陆云浩摆了摆手,狱卒将牢门打开,又极其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这里是诏狱的最底层,关押最危险的犯人,每个牢房都是单间,也配备了最残酷的刑具。
当然,李英只是来暂住的,陆云浩命人秘密打扫了这一间,甚至连老鼠都帮他捉光了。
陆云浩走进牢房,看着李英的样子微微叹气。
李英瘫坐在床边,身穿破烂不堪的囚服,头发如杂草一样蓬乱,目光无神,如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一动也不动,散发出的气质已经从昔日的三品大员退化成不折不扣的腐化囚犯。
陆云浩看到他这个样子一阵心疼,两步走到李英跟前,牢房里没有凳子,他原地蹲下,宽慰的一只手扶上了李英的肩膀。
李英似乎有了点反应,将眼睛转了过来,发现陆云浩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对他投来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
此人名叫邱震,深得陆云浩的信任,曾是三营六团中动雷团的左前将军,他的英勇无畏以及忠于皇帝之心被陆云浩看上,而邱震也折服于陆云浩非凡的武艺,两人惺惺相惜,于是陆云浩特请皇帝将其从动雷团调来了锦衣卫,担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在锦衣卫内大伙公认此人是陆云浩最得力的副手,也是锦衣卫内仅次于陆云浩的二号人物。
“你别误会了皇上的一片苦心,现在花灯夜杀人案牵扯到了太多东西,皇帝近侍、开封知府和知府管家被卷入其中,充分说明凶手和背后主谋很可能是一群势力极其大的人物,将你关在这里是保护你的安全”,陆云浩带着劝慰的口吻说道。
李英突然无端的笑了,像是大彻大悟了什么一般,还带着一股对世态炎凉心酸的无奈和为自己赴汤蹈火后被下狱的愤愤不平。陆云浩对这反应有点始料未及,霎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你不要这样,皇帝不是真的要你的命,是为了保护你啊”
“保护我?云浩,我问你——”,李英收敛起了笑容,“如果你我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皇帝会不会真要你我的脑袋?”
像是触到了陆云浩的知识盲区,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啊,这些年他深入简出,努力办好皇帝交代的每一件事,从不犯错也从不让皇帝失望,圆满的完成了每一个任务,所以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假如有一天他真的犯错或者没做好呢?皇帝会不会真的降罪于自己?会不会讲一起长大的陪伴之情?而李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是未来的自己?
李英见陆云浩默不作声,还锁紧了眉头,知道自己这一天以来的心如死灰也触动了陆云浩。
在毫不知情被关入这里后,他有几次都想到了死。作为皇帝的心腹、伴架长达二十六年的人,他和陆云浩一样都是官场中的佼佼者,陆云浩善武,自幼在东宫便有一位师傅悉心调教,而自己正直严谨,被皇帝委以法纪主管的重任,携大理寺纪纠朝廷上下皇室内外,却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了弃子,即使是知道了皇帝并非真要自己死依然万念俱灰,似乎经历这一场事后他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最终下场,就算这一次是假的,但内心深处在告诉自己这种场景迟早有一天会变为现实,甚至可能到那个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更惨。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李英将陆云浩的心思拉了回来,也将自己的幻想打住了。
陆云浩定了定神,李英刚刚的话确实给了他足够大的触动,也向他描述了一种自己未来可能的死法,这种死法是现在这个身份的他从没想到过的,从天上坠入地狱的感觉,就算是他可能也会粉身碎骨。
长舒了一口气,陆云浩开始了自己的正事,“花灯夜学案你查探不过一天,除了勘察现场和查到军队调动异常可还有其他什么发现?”
李英摇了摇头,事实上在一天内可以查到这两个地方已是很快的探查速度了,而且自己还找到了安旭腰牌这个惊天发现,可皇帝在朝堂上居然说自己一无所获,这让刚刚上朝站定的他当时就懵了。
“你勘察了两次现场?”
“是”
“腰牌是第二次发现的?”
“是”
“能告诉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吗,越详细越好”
”嗯?“,李英疑惑为什么陆云浩关注在这件事情上,但抬起眼皮就撞上了陆云浩期待的目光,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对陆云浩查案非常重要
“护城河内侧靠近大街的地方,河堤是由石板砖雕砌的一段斜坡,但是因为附近的民众过多,经常踩踏,导致大片大片的石板砖残缺不全,腰牌嵌在一块破口之中”
“为何第一次勘察的时候没有发现?”
“腰牌的颜色与石板砖颇为接近,朱砂字那一面又朝下,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第一次勘察的时候可能是下人疏忽了,怎么?”,李英好奇陆云浩的关注点,“腰牌的事情有蹊跷吗”
陆云浩拍了拍李英的肩膀站了起来,蹲了一段时间后腿还真有些麻,让他不自主的左右蹬腿舒展舒展。
“腰牌,也许是在告诉我们安旭还没死”,然后陆云浩话锋一转,
“行了,你别考虑这些事情了,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李英反应就带着邱震径直走出去了。
“告诉我们安旭没死?”,李英一直在心头默念重复陆云浩的话,“没死怎么会被遗失在现场呢”
案发现场
陆云浩和邱震身着便服,装作闲来无事遛弯到此的富家子弟。确实如李英所说,这一排由石板砌成的堤岸已经被踩踏的面目全非,石板残缺不齐,缺口处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不知何人丢弃的菜叶子、狗屎、折断的半把扇子,甚至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懒洋洋的躺在堤岸上。
邱震不解为何陆云浩要他一起乔装来此,按照以往查案的习惯,他会先调疾行卫派两只旗的人保卫封锁现场,然后再细细的勘察,不封锁现场人来人往之间全都把线索都破坏了。
陆云浩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老弟,别老想着身着官服才能查案子,我们便装轻服也可以有不小的发现啊”,虽然嘴上叫着老弟,但其实邱震岁数比他大,邱震生于惠宁八年,比陆云浩整整大了五岁,但他从不介意陆云浩叫自己老弟。
“发现?这还能有啥发现?”,邱震用不太耐烦的语气说,“大人你看看这人来人往的,现场早就破坏的不成样子了,一点点线索都查不到”
陆云浩似乎不在意邱震的态度,“线索?从我们接到案子的那一刻,这个地方早就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你就算命令白八郎调人封锁现场也早就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白八郎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的千户,提点并负责整个疾行卫,封锁现场抄家拿人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邱震心里一琢磨陆云浩说的也有道理,李英二次勘察现场过后此地就没有被封锁了,就算是有什么线索也早就被破坏了,既然陆云浩清楚这里勘察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为何还要带着自己前来呢?还一身的便装?
陆云浩似笑非笑的看着邱震,似乎有意钓他的胃口,“但是,这里还有最大的两个线索,也可以说是两件证物,我们要破此案就必须找到它们,所以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邱震满腹狐疑“什么证物?那石砖破口里的烂菜叶子还是不知谁家野狗留下的屎尿?”
陆云浩伸出食指对着邱震挥了挥,“其一,是尸体”
“尸体?”
“对,就是尸体”
“大人”,邱震不愿意打击陆云浩的积极性,但他听到这个东西就认为此举不可行,“尸体在河里,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是啊,可找到尸体就等于可以确认死者的身份,所以这个东西非找到不可”
“那第二件呢?”
陆云浩掏出了安旭的腰牌,悄悄的对着邱震晃了晃,“留下他的人”
“留下他的人?”,邱震像没听懂一般,看着陆云浩笃定的样子,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呀,多动动脑子啊”,陆云浩拍了拍他的脑门
“第一,李英行事素来严谨认真,他的一班手下是他精挑细选亲自培养的,所以我并不相信他会犯下第一次勘察现场遗漏证物这种低级错误的,第二——”,说着陆云浩指了指这一片河堤
“若被害人是安旭,在被杀的时候腰牌遗漏在此,怎么会那么严丝合缝的嵌进石板缺口中,以至于李英带人第一次勘察现场时都没发现?按照目击群众所说,被害人逃到此地后发现走投无路,被一刀砍中背部跌入河中,这腰牌就算是遗落,也会在水里或者滚落到岸上比较明显的位置,凶手当时也肯定会发现这个东西的”
邱震似乎明白了陆云浩的意思,“大人,你是说安公公他……”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便被陆云浩一把捂住嘴堵了回去,他压低声音说,“是的,我怀疑安旭没有死,案发之后他还来过此地,在发现大理寺第二次回来勘察现场的时候,故意留下腰牌用于提示李英的”
邱震瞪大了眼睛,“安旭这条线太重要了,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不急,我们先着手在尸体身上”,说着陆云浩看了看邱震,“我记得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李宪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们得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