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没有靠岸,明衍淞的眼睛也还没有被蒙上,但这一刻,他的鼻子突然变得狗似的灵——
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药香。
这仙蝶陵的易容术当真神奇,明衍淞由衷的叹服这神奇的技艺。这并不是像安七那样用着一张人皮面具遮住本来的面目才有的易容,反而是在脸上涂抹一些略微清凉的膏状物,这药材倒是可以分辨,只是,他还没有到能准确说出各自比例的那一步,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宋圭炎下意识地看向明衍淞,却陡然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突然有一些挫败感。”明衍淞说完这句话也愣住了,这宋圭炎活脱脱的就变成了一个自己——
两人就这样互换了身份?
“两位公子,船已经到了,请要跟着我们会仙蝶陵的宋公子蒙上面纱。”明衍淞此时已经是宋圭炎的样子了,而宋圭炎自然变成了明衍淞,真正的明衍淞无奈得蒙上面纱。真正的宋圭炎却在旁边乐的不可开支。
他大笑着走进了全世界最为公平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公平的——
赌坊。
每个人都是凭着自己的本金和运气在和对方的本金以及运气抗衡。
声名、功夫、门第,在这里通通都不值一提。
在这样绝对公平的地方,每个人也会面对和自己相似的对手——
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听说过地方还能有拿着十万两银票去押三十万的局,这,就是赌坊的公平之处。毕竟,在这一局之间,大家都是对等的,一样多的筹码下不一样的注。
这贫穷的地方,赌坊倒是修得富丽堂皇。相比起来,倒和临安城最大的赌坊不相上下了。
偏偏,有一名锦衣贵公子,从他迈入了“逍遥坊”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新面孔,盯紧点。”赌坊里的钉子杨三跟赌坊的负责人耳语道。
这赌坊的负责人可不得了,在当年可是有“混蛋光”之称的“三光”赌棍。
至于这三光的来历,可有意思了。他这第一次赌,就是眼睛不眨地输光了全部家产;然后,面不改色押上了自己新过门的媳妇,输了只说了一句,大不了继续打光棍;家产没了,媳妇没了,平常人也就收手等着东山再起那一天把这些赎回去是不?他偏不,为了继续跟人家赌,人家说,如果你再输了,就脱光衣服去城内光着屁股爬三圈,如果赢了,我就把你媳妇还你。自然,他又输了……
寻常赌徒输红眼的狠劲,在他这里,可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偏偏这赢了他的主儿也是个爱才之人——既然你这么爱赌,那便安排一家赌坊让你负责,毕竟,这世上也没有比你心更狠——这是一种,对自己、对人家都狠的人了。
那混蛋光眯着眼睛一笑,悄声道:“这可是个金主儿。”
杨三惊讶道:“哦!?光爷,这是什么道理?”
混蛋光笑道:“你看他这衣服,可是临安城里才有的上等丝绸。你看他脚上这双鞋,可是巧手鞋匠的作品。你看他腰间的这块玉牌……”
杨三伸出大拇指,钦佩地道:“还是您老眼力狠,识货!”
混蛋光沉声道:“在这地方,来赌钱的都是什么人,你总该想清楚吧?我是让你盯紧那些来了输不起钱要跑路的、出千耍花样的,不是让你盯着这些送钱的金主。”
那杨三脸色一变,连忙赔笑道:“光爷放心,小的下次一定注意。”
当“明衍淞”将门帘掀起一掀,迈着大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去的时候,“混蛋光”大步迎了出去,抱拳笑道:“这位兄弟,远道而来,若是我们待客不周,还请恕罪。”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笑着拉起这年轻贵公子的手,脸色洋溢着热情、亲切的笑容,“若是兄弟遇到了什么事儿,可以第一时间来找这儿找我。”
“好说。”那贵公子头也不抬,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先帮我换十万两的筹码。”
这放在上面的是十万两银票,放在下面的是一张一万两银票,混蛋光堆着笑将十个筹码和第二张银票递了过去,“您给多了。”
“哦,这一张银票,是给你的。”
这一出手,就把混蛋光和杨三吓了一跳——不愧是金主。
“爷,您进内厅玩儿。”
这称呼改得挺快,果然是有钱好办事,“明衍淞”却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丝毫不露痕迹地说,“我知道。”
每个地方赌坊的规矩大体一样,分为外场、中场、和内场。
能进内场玩的,大多数赌坊知根知底的熟客,他们享用着最顶级的待遇,陪伴着最美丽的男女,手里握着最有价值的筹码。
常年混迹赌场的“明衍淞”自然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是足以进内厅玩的,但他却不急不慢得从第一个场子走到了最后一个——
最外面场子,便是最常规的牌九、骰子、单双,通常在这种地方赌钱的人,都是没什么钱的。但是和他们兜里的钱恰好相反的,却是他们呼喝的声音。这种地方来玩的人很杂,每一把的输赢也特别的快。所以每一桌的旁边都站着一个面容严肃凶悍的人,他站在桌子旁,起了两个作用,一是无论谁赢了一注,他要抽去个那么一成;二是如果谁有些小动作,他会毫不犹豫得将那闹事的人拖出去……
他虽然没有玩,却站在旁边背着手看了两把,摇着头走了。
中场的人,相比较外场可就少得多了,整体也会显得较为安静。玩的花样还是那些,但每张桌子旁边,可是摆着瓜子、点心、茶水和酒。这里坐着的人无非是些手里握着余钱的商贩,穿梭在场间的是几名带着珠饰的少女和几位姿色过人的少年,他们带着惯用的媚笑,端茶倒水,察言观色,用温言细语,喂食点心地伎俩安慰着输了筹码的客人;又用惯用的撒娇和调皮偶尔从赢家的桌上悄悄摸几张筹码,赌钱的大爷们自然不会在乎这个,甚至有的出了通杀还会拿着筹码扔过去赏给自己心动的情儿。
这里的称呼也很奇特,男女且无论老少通通都是“小哥哥”,“小姐姐”。“明衍淞”摇着头看这群庸脂俗粉穿梭在花甲之年的哥哥姐姐身边,几乎笑出了声。
内场。三条长廊,有三种走法,第一种说是要走最中间的,无论走了左边还是右边,都会影响今天的运势;第二种说男的要走左边,女性要走最右边的,因为青龙白虎会给予对应的加持这都是讲究人的说法。
“明衍淞”顺着左边的走了过去,因为他想起了天钰的话: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是个二百五。
穿过玄关,便可以望见这钩花雕龙的屏风后面是怎样的情形——
这里很安静,也很干净。并没有外场的汗臭味、内场的脂粉味。
这里只有一种檀香、花香混合的极为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极为提神,从而让人忘却时间。
这屋子里的赌客两只手数的过来,但他们面前的筹码却足以改变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这里侍候着的少男少女都可以称得上是天生丽质,气度不凡,虽然“明衍淞”只需要一眼便可以望见她们眼底的风尘气息,但丝毫掩饰不住他们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这个事实。他们嘴里一口地道温柔的苏州话,简直是要把人媚入骨子里。“明衍淞”走进去坐定以后,围上来几名少女,一个在用夜光杯给他倒着葡萄酒,一个在给他剥荔枝,另一个直接依偎在了他的怀中……
他才刚刚坐定,刚刚将自己的筹码放在赌桌上,这时便走来了一个人——
“新来的?敢一个人进内堂?来,这一把,你跟我赌。”
“明衍淞”狠狠盯着来人,低声报出了他底细,“大通煤矿,周老板!”
那人显然一愣,盯着明衍淞仔细瞧了起来,实在觉得对这公子哥没什么印象。
“晚辈是宋圭炎的朋友,对于周老板在赌坊的威名可是早有耳闻。”这话说出来宋圭炎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以至于让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极为热切和真诚。
“赌坊无父子!别跟我整这些虚的!”那周老板大手一挥,大笑道,“这里的人都不愿意跟我赌了,我只好找你这新人磨磨刀。”
“那可得看看周老板的好运,会不会在我这里变坏。”宋圭炎心里偷着乐:在临安城内场,你一夜输了我五十万两,今天我扮成明衍淞,你又来给我送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还偏偏都让我给遇见了。
“年轻人这话,可有意思的很。”周老板也不说话,桌上正赌着牌九,他随手扔了五万两筹码。
“明衍淞”低声笑笑一样扔下五万两筹码。
在他怀中的女子暗自庆幸自己攀到一位豪客,“明衍淞”眼睛都不眨地输了五万两,“看来周老板的运气果然很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老板看着他桌上的筹码大笑道,“小老弟还要继续吗?”
“明衍淞”掏出一把银票,随手塞入靠在自己怀里女孩的胸口,小声嘱咐道,“这是五十二万两银票。你去给我换五十万两筹码过来。”
其他少女闻言露出艳羡的神色,这主儿随手摸上一把居然就换来了纹银两万?
周老板伸出大拇指笑道,“小老弟果然是青年财俊啊!”
“在周老板面前,岂敢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