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微风,细雨。
踏雪公子的琴在轻轻奏响。
明衍淞恍然之间感觉回到了昔日时光。
只可以,他早已不再是明松阁的少主,而唐流苏也不再是隐在暗夜之中的杀手。
当一个人从弟子变成家主的时候,有些东西也会逐渐改变。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至少,他对朋友的那份心意是不会随着自己地位而变化的。
明冠南品着茶,看着在身畔局促不安的青天缓缓开了口:“听说近日来有一名初出茅庐的程姓剑客,你能去查查他的来历再去会会他的武功数路吗?”
“青天自当尽力。”
“那好,你去吧。”
年纪轻轻,一出手就伤到了关外三十名好手的程姓剑客,说他不起眼,如何都令人不敢相信,可是要查他的来历,就算是青天出手,却也毫无头绪。
竹屋,赤云仍在石桌上等待着青天,他从暗处走来,却仍然可以望见他的摇头叹息:“程明……怎么江湖上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他暗中摇头,嘴里虽有声音,但根本就没有让赤云听见。然而赤云仍然突然说话了。
她只看了青天一眼,声音柔软得如同梦呓般轻语:“你是查得毫无头绪吗?”
青天点点头道:“不错,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
赤云摇摇头笑道:“若是我能知道的人物,你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青天一愣,苦笑道:“你看,我这都查得有几分傻了。”
赤云抬手招呼着青天坐下,缓缓道:“会不会是忽略了什么地方?”
青天平静道:“我做事会让你这么不放心吗?”
赤云懒洋洋地一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青天突然沉思道:“你说我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人……”
赤云轻叹了一口气:“你是说五弟吗?”
青天幽幽地说:“我只能希望不是他。”
赤云目光一沉,“你是说……”
青天缓缓道:“庄主要我去查查他的来历再去会会他的武功数路,言下之意,你应该明白的。”
赤云握紧青天的手,“你们两个人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无论谁出事我都不愿意,也不敢去想,我只希望……”
青天嘴角微微扬起,“放心,五弟对我而言也是同样重要,若当真是他,我无论输赢都可以回来复命。”
赤云朦胧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望着青天,担忧道:“你可以这样说,可是你们两人的剑,真的能听话么?”
“我只怕他也走了同样的一条路……一名剑客若是想用最快的时间名扬天下,终是难以免俗……纵使是掌握着这个秘密的我们也不例外。”青天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
这种悲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明衍淞,还是为自己手中并不由自己来掌控的剑。
赤云久久无话,她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语音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握住青天的手更紧了几分,“其实有时候我会很害怕,你们明明就是活生生在身边的人,却很突然地一切都变了,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那种样子有多可怕。”
“被人逼得没路可走了,就会去想些别的方法,虽然……”青天突然感觉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罢了。”
赤云微笑不语,冲青天点了点头。
这种默契两个人都是惯有的。
空气突然很安静,青天觉得赤云在身边的每一刻都是由衷地悠闲——
如果能真的远离这些武林是是非非该多好,他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一直期盼着一个属于两个人自己的时间。
明衍淞听着安和的琴声,喝着唐流苏斟满的酒,不经意已经有些微醺。
风轻轻吹来,只让人感觉到凉爽。
微雨轻轻洒在身上,让喝着杯中酒的人醉意尽散。
唐流苏望着明衍淞,朗声道:“我有时候在想,是应该喊你程公子,还是应该喊你些其他的?”
明衍淞轻声道:“难不成你还想喊些其他的?”
唐流苏望着明衍淞久久不语,突然道:“我觉得我应该喊你一声弟弟。”
明衍淞笑着打了个哈欠,道:“你喊什么都行的……唉,反正你比我年长这件事我也很清楚。只不过,若是平常别人这样喊我,我恐怕是万万不肯承认的,所以啊……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在此结义你觉得如何?”
唐流苏瞪着明衍淞,好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似的——
这家伙果然对自己的身世是一无所知。
说来好像,明明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偏偏在这一刻居然提出了结义。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衍淞见他呆了半晌,终于取笑道:“你……唉,你要是不乐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何必一副这样的表情?”
唐流苏无奈摇头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踏雪公子突然停下抚琴的手,大声笑道:“不错不错,你们今日两人在此结义,由我做个见证人,你看如何?”
明衍淞一笑道:“你觉得我们两结义会少得了你?”
踏雪公子苦笑道:“这会儿又怎么有我的事了?”
明衍淞奇怪得望着踏雪公子道:“你真的不想参与?”
唐流苏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有时真的看不透你在想些什么,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置身事外?”
踏雪公子正色道:“我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唯恐两位兄台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
明衍淞幽幽望着他,笑道:“你是说你也会变么?”
唐流苏虽然也在笑,却回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不变的。”
踏雪公子叹了一口气,无奈答道:“对于未来发生的事情,我无法保证。”
明衍淞望着踏雪公子,缓缓道:“一直以来,对于你,我也是看不透的,你明明有时候像挚友有时候像极为亲近的人,但又常常让人琢磨不透你究竟藏着多少迷。”
踏雪公子长舒一口气,“你又要想通什么呢?”
明衍淞苦笑道:“我总不至于要想通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踏雪公子垂下了头,道:“你知道的,我对于武林中人的事情,并不关心。”
唐流苏笑道:“你可要快些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毕竟,你虽然处处置身事外,但知道的可一点都不比我们少。”
踏雪公子霍然抬头,脸更白得像张纸,失声道:“你说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少是什么意思?”
明衍淞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连忙安慰道:“我们自然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对一个不会武功,又极为亲近的人,总不至于在防范什么吧?至于我们邀请你加入这场结义,也自然不会是在算计你。按照你先前的说法,你好像是知道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刻可能会后悔?”
踏雪公子的瞳孔猛地一收缩,他摇头道:“我只是说,未来的事情,我不敢保证。”
明衍淞低声道:“你这话原本不错,我们原本也打定主意了,想和你结伴,到处去看看,但现在你既然百般不情愿,我们计划就要变了,这场结义你是否加入,还是要遵循你的意愿才好,我想这总不会错吧。”
唐流苏望着明衍淞颤声道:“可你这样把踏雪公子排除在外,也不太好吧?”
踏雪公子柔声道:“他也不是说把我排除在你们之外了,只不过,是想由我自己来决定。”
明衍淞整个人突然呆住,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凄然一笑道:“不错,原来他的想法在一开始就已很明显了。”
唐流苏望着明衍淞道:“那么你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明衍淞挺直身子,轻声笑道:“可是勉强他总归是不太好的。”
唐流苏笑了起来,道:“不如我们现在打个赌?”
明衍淞长叹一声,“你是跟着宋圭炎这赌鬼沾上了什么毛病,没事要跟我打赌?”
唐流苏大笑起来,“毕竟,近墨者黑嘛。”
明衍淞微笑道:“我想你大概是要跟我赌,你去和踏雪公子说两句话,让他也得加入我们的结义之盟,不知这个猜测对不对?”
唐流苏朗声道:“不错。”
明衍淞拍了拍唐流苏的肩膀,“大哥,虽然这样做并没什么不妥,但,总归是让踏雪公子陷入了为难。何况用一件事情作为要挟,不免让踏雪公子他就算加入,也把我们看的轻了。”
唐流苏微微一愣,点头称是,当下也只得作罢。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我就在这里给你们两做个见证人就好。况且,我这置身事外,无非是因为有几分自知之明。两位都是人中龙凤,何必要添上我这臭虫?”踏雪公子这番话,实属谦辞,但无论唐流苏还是明衍淞都不会将他真的看轻几分,因此踏雪公子是否参与结义,自然两人也就不在乎这个形式了。
唐流苏拉着明衍淞对酌三杯,二人便在这船尾,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兄弟”,一个连声叫唤着“大哥”,脸上喜不自胜。
踏雪公子入座,施施然弹着琴,只笑道:“如此甚好。”
“好在哪里?”明衍淞显然有些不明白踏雪公子用意何在。
“至此良夜,与知己重逢,与金兰对酌。”踏雪公子弹着一曲《述怀》,白衣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