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微小的雪花在空中打个转似是不愿落入尘埃中。窗外清雪，屋内却是舒适温暖。戴斯仍在睡梦中，灰蒙蒙的清晨让他下意识觉得天亮还早。
雪落进了梦里。
铺天盖地的飞雪之中，戴斯在蔚蓝的海面上醒来，白发的少女站在他身边，正眺望着天际。见他醒来，少女寂寥地叹息一声，“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会继续等你的。”
戴斯觉得奇怪，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戴斯就觉得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为何熟悉。他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道微光闪过，梦醒了。
戴斯在床上翻个身，犹在回忆梦里的情景，隐约听见客厅有人在争论什么，其中传来戈武的声音。戴斯正惊喜，戈武会长回家休养半个月，今天终于回学园了么。下床开门的一瞬间，手却在门把上停住。
客厅里有沝沐，密斯，戈武，还有，弗拉沃。
“诸位都有济世之才，代表着帝国的未来，王子殿下希望能与各位同心协力，共同恢复星岚盛世。”弗拉沃说得很真诚，态度也十分谦卑。
沝沐沉声回应：“王权已成过去式，骑士时代也一去不返，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王权分崩离析已成必然。瑞博恩王子得以力挽狂澜，完全得益于蔷薇的帮扶。你们是劳苦功高，帝国的未来还要仰仗你们。”
弗拉沃与沝沐对视的刹那，房间里似乎起了静电反应，让人有火花四射的错觉。弗拉沃仍然激励大家，“王子殿下是拯救帝国于水火的英明之主，他必将为帝国带来光明，诸位都是年轻的上层贵族，理应助王子一臂之力。”
戈武的神情比往常更加严峻，他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只是蜷缩在腿上的拳头透露出他的愤怒。
“我们都处于权力漩涡中心，也知道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即便不帮忙，我们也不会拖后腿，请王子殿下放心就是。”沝沐直言道，“况且，谁都知道，敌人的敌人便是可以合作的朋友。”
从一开始，密斯脸上的阴郁与震惊就没消散过，“你说的那件事，可是真的？太残忍了吧。”他不敢相信弗拉沃带来了这样恐怖的消息，而沝沐和戈武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竟然有些感激他们没有告诉他。
弗拉沃严肃说道：“这是王子殿下坚定决心的原因，也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密斯摇头叹气，“奢侈的生活和扭曲的欲望已经让他们彻底迷失了。”
门锁的弹簧发出一声脆响，几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戴斯只好走出卧室，客厅亮着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气氛有些阴沉。
戴斯带着刚睡醒后的鼻音，问道：“怎么了？”
沝沐走过来摸了摸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道：“我们有些事情要商量，你今天不是要去图书馆吗？早点去吧。”
看来今天讨论的事情不适宜让自己知道。戴斯默默地点点头，躲过弗拉沃阴鸷的视线，很快就去了图书馆，给他们留出充足的空间。
走在路上的时候，初雪就停了，地上只有潮湿的水气，哪里都没有落雪的影子，初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不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惊扰了一个年轻人的梦而已。
原本以为离开宿舍，可以避开那压抑沉重的氛围，没想到刚爬上图书馆阁楼，就看到了神色更加凝重的福瑞德姆。
福瑞德姆难得对戴斯带来的曲奇饼干失去兴趣，只是满面愁苦地看着圆窗外湿漉漉的学园。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福瑞德姆支着脑袋，看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过，闷闷不乐地开口，“要完了。”
一大早听见这么不吉利的话，戴斯非常无奈，“什么要完了？”
“我的家族要完了。”
戴斯手中的饼干盒差点脱手掉到地上。“你祖父可是元老会的文化部元老，是王室的宗亲，是最有权势的贵族，怎么会完呢？”
“正因为如此，才要完。”福瑞德姆惨然一笑。
戴斯不懂，但是他看得出福瑞德姆眼底的阴霾。“不是还有你么？你可是天才少年，你可以拯救你的家族。”
福瑞德姆看着落在窗台上梳理羽毛的鸟儿，没有说话。
“你这样，一点不像你了。”
小鸟瞪着绿豆般的眼珠子看了看他，然后扑棱起翅膀飞向了阴云深处。
福瑞德姆重重地叹了口气，冷声道：“我好讨厌你。”
戴斯一愣。
“我好讨厌你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像个无知的白痴一样。”
说他白痴？戴斯忍住捏碎饼干的冲动，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福瑞德姆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长生计划吗？他们成功了。”
过了很久，戴斯才找回自己震惊过度而无法言语的声音，“人类真的可以长生不死了？”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好神奇啊。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人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生死离别了。”
福瑞德姆像看白痴一样盯着他，“生老病死，才是自然规律。花开逆期，便是灾祸。长生，必然要付出代价。”
自然界万千事物都本本分分地恪守生死轮回的底线，人类又有何资格去翻越生命的底线，越界就要付出代价，他用短暂的十四年光阴就明白过来的真理，为什么活得越久的人越是看不透彻了呢。
福瑞德姆看着一脸单纯的戴斯，冷笑了一声，坦然说道：“七尾钛奥的变异人艾德蒙斯被活捉，经过对他活体解剖研究，迈得曼提炼出变异病毒的治愈素，进而利用治愈素研制出清血丸，也就是长生不死的神药。只不过，服用此药的代价是，必须搭配年轻血液作为缓解剂，否则肉体就会迅速化为干尸。你知道谁吃过这种药了吗？你知道为什么需要贫苦人家遗弃的小孩子去王宫学习了吗？”
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开，戴斯全身颤栗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很恶心，明明还没吃早饭，可是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将恶心的感觉吐出来似的。
“T部队掌握大量机密，帝国就以他们枉顾子民安危、引起人群恐慌为由，下令将他们全部清剿，而医药部参与长生药研究的高端实验人才也全部死于非命。”福瑞德姆对戴斯扭曲的表情似是非常满意，“这就是长生的真相，这就是你认为可以逃脱生死离别的好事！”
戴斯几乎站不稳，扶着书架身子缓缓滑下，“怎么可以这样？我们的帝国……”
福瑞德姆看他可怜，而他原本也无辜，自己实在不该将内心的负情绪倾泄给他，便换了平时的语气，说道：“前段时间，元老会以培养平民之子为由，找了一群不被重视的小孩子，用他们的血来供养自己长生，幸好被救下。现在，他们又找了一群小孩子，关押在地下室里，取用他们的血液，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好像这也并不是多么能安慰人的事情，福瑞德姆无奈地挠了挠头，“沝沐是军部元老侯普乐斯王爵的嫡孙，他肯定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他将你保护得很好，你跟在他身边，却什么都不知道。真羡慕你，可以水深火热的世界里过得这么幸福。”
戴斯彻底惊愕，他竟然不知沝沐是保护他，方才还埋怨他对自己有所隐瞒，现在想来，知道真相的人往往才是最痛苦，最无助的。
福瑞德姆接住一只冻僵的小鸟，看了看天空，轻声说道：“要下大雪了。”
戴斯向外看去，乌云压境，渐渐酝酿起新界234年最强的暴风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