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斯在回学园的路上就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每每想起枪声,四肢总不禁发麻,好像印象里十分恐惧这声音。不过,猎场应该出了很大的乱子,他不想耽误沝沐去处理。沝沐却并不打算掺和,回到学园的宿舍里还悠闲地摆出了棋盘准备与他下棋。
戴斯看着黑白相间的格子发愁,“我忘了……我好像根本不会下棋。”
下棋是几乎所有贵族子弟都会学习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项消遣无聊时间的娱乐活动。沝沐却丝毫不感到意外,笑道:“我教你。”
过了一会儿,戴斯摆弄着白色的棋子,满脑子都是沝沐刚教的王、后、车、象、马、兵的行棋规则,连带着眼中的棋盘好像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浑浑噩噩的。
沝沐捏着己方的王,黑亮的棋子衬出手的白皙。戴斯正头昏脑涨地死记硬背规则,又听沝沐漠然说道:“记住,王也是可以杀人的。”
戴斯似懂非懂,沝沐却兀自走神了。他想起以前,和瑞博恩王子一起下棋的时候,也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是,明明王子记忆力超群,说一遍就记下了全部规则,但他从来不用国王吃棋子。
“你快要输了,为什么不用王?”沝沐故意往王嘴边送了颗重要的棋子,瑞博恩却根本没考虑让王走那一步。
瑞博恩说:“王不能让自己的手染上血。”
未到成年的沝沐看着尚且年幼的王子殿下,眼中涌现复杂的情绪。“纵容自己其他的棋子吃掉对方,难道这样就是干净的了?”
瑞博恩指着王能自由移动的区域,神态自若地回道:“只要这一方领域不见血光,那王便是干净的。”
不管是当时的沝沐,还是现下想起这件事的沝沐,都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这么多年,对于这番言论,沝沐惊觉自己竟然还没有想个通透,依旧只能用深思来回应。
戴斯百无聊赖地数起了棋盘上的方格,他估摸着大概得上百个格子,仔细一数原来有六十四格,只是看上去挺多的。
密斯来的时候,就撞见两个下棋的人早已心猿意马,眼睛盯着棋盘,心思却不知飞向何处,仿佛一幅静止的画,直到密斯故意放重了脚步声,才让这静止的画面活了起来。
“情况怎样了?”沝沐瞥了一眼一动未动的棋局,心知戴斯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来记忆行棋规则,便转头向密斯问道。
密斯脸色不太好,隐隐有些哀伤,“戈武从猎场里被人架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一条胳膊没了,眼睛也……伤着了。”那样的伤势,估计是瞎了,但是密斯不忍心这样说他。
戴斯手中的马掉在棋盘上,一局棋就被彻底砸乱了。“怎么会这样?”戴斯不敢相信,英勇无畏的戈武会长竟如此不幸,以后,他该怎么办才好。况且,戴斯早就听闻亚伯在戈武家的医院留下帮忙,戈武每到周末就回去看他,这个周末因为有冬猎,戈武没顾得上回去,现在……
沝沐想了想,说道:“我听说猎场负责人是娜艾思校长的远方表亲,但是关系并不好。”
密斯楞了一下,“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他们有亲戚关系。校长第一时间惩处了猎场的负责人,而且是重罚。”
蓦然想起之前思妮可王爵曾夜访娜艾思校长,密斯心中一惊,“思妮可王爵果然对学生会出手了么……”密斯叹气,根据他的情报,事态不该如此发展,“上次帮蔷薇,学生会可是相当于表态站队王子一边了,元老会的王爵不是都被王子收服了吗?他们还敢这样做?”
沝沐冷笑,“冷血动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服从,他们随时会反咬一口,王子自然懂得,可是他太顾及王室名誉,所以不得不纵容这些长辈们。王子应该及早杀了他们,而不是用血养着他们。”
戴斯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心惊胆战,但是沝沐并不对他设防,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地杵在原地,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沝沐如此反叛的评论并不觉得失礼,虽然这些言论对王族贵族是相当不敬的。
密斯终于叹气出声,带着一丝愤慨,说道:“这次事件,王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将娜艾思校长贬为公爵便了事了。王子这样做,无疑是放弃了学生会的力量。”
“他有蔷薇就足够了。但愿他不要连这朵花也失去。”
密斯摇头,“蔷薇既然选定了要守护的英明之主,是绝对不会变心的。”
不知为何,从下棋开始,沝沐就不自觉地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还都是些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不为人所知的陈年往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旧事。那是在比教王子下棋更早一些时候,年少的沝沐也有孩子心性,不想被祖父逼着练习剑术,便躲到花园里睡觉。随风摇曳的薰衣草花海外,传来阵阵哽咽,惊扰了沝沐的好梦。沝沐懒得起身,歪了歪头,隔着花海瞥见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小小的瑞博恩拉着少年弗拉沃的手哭哭啼啼,待他听清瑞博恩和弗拉沃的对话,沝沐犹如置身冰窖,全身僵硬,竟一时无法动弹了。
瑞博恩说道:“我没有通过蔷薇的测试,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再和我一起玩了?我原本就不想当谁的主人,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你让别人去陪妹妹,你就陪着我好不好?”
弗拉沃沉默了很久,才语气坚定地说道:“别哭了,我们都会陪着你。”
那时,沝沐只是隐隐觉得心有不安,后来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既然命中注定,好像就不必再强求什么,静候命运的安排,一生无惊无忧,就很好了。只不过,谁又能真的甘心任由命运摆布,又或者说,谁能确定现在的境况就是命运的安排,说不定,自己要争取的,才是命运真正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