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有阴云遮蔽,整个王宫都暗下来,夜用的灯火纷纷亮起,来驱逐白昼的昏暗。暴风雪呼啸而至,大殿上涌现阵阵寒意,炉火噼啪作响,然而殿外的寒风犹如野兽嘶吼,一度惊扰胆小的女士们。
不知是否因为错觉,戴斯感觉到了刺骨的恶寒,他正要提醒沝沐,忽然听见夜楼公主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宴席,心中的不安骤然加剧。四下一看,大家都面带微笑亲切友好地交谈,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王爵在场,大家似乎显得自在了许多,可是心中不妙的预感蠢蠢欲动,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戴斯在人群里瞥见沝沐和密斯背对着王座说话,下一刻就被迪得莉挡住了视线。
“戴斯,公主殿下听说你为她带来了玫瑰饼干,很是期待你能亲手送给她呢。”
戴斯隐约觉得迪得莉高了一些,似乎因为以前佝着背没有站直的缘故,头发也修剪合适,最大的变化是眼睛全部脱离了刘海的遮掩,戴斯一眼竟没认出她来。听迪得莉这么一说,戴斯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夜楼公主送上礼物,便跟随迪得莉的步伐,朝公主殿走去。
一路风雪肆虐,戴斯才意识到雪下得特别大,好像丰收的棉花地,一眼望去,地比天白。戴斯裹紧了外套,埋头前行,却不知在他身后留下的行走痕迹上,很快便覆盖了许多人沉重的脚印。
公主殿里暖气融融,戴斯刚由寒冷进入暖和的地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层层帘幕之后,公主端庄优雅的身姿依稀可辨。迪得莉一进门就说道:“殿下,戴斯来了。”
戴斯正要行礼,夜楼公主已经快步走出帘幕,来到他面前,开心地说道:“我已经闻到了玫瑰的香气,戴斯你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棒。”
得到公主的夸奖,戴斯不由得害羞了一下,“公主殿下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做。”
风撞击殿门,好像有千军万马要踏平此处。迪得莉眼神一凛,对傻笑的戴斯说道:“你在这里好好陪伴公主,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戴斯懵懂地点头,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孤男寡女……
女仆们适时出现在帘幕前,一脸凝重。气氛骤然肃穆,戴斯如坐针毡,却不能违背迪得莉的要求,转头请示公主,却见夜楼公主眼神复杂,神色慌乱间隐藏满满的心事。
迪得莉走出去关上殿门,隔断了恐怖的暴风雪,转身神色肃穆。而朦胧的天地间,双胞胎兄弟站在不远处的亭下,于漫天飞雪中各怀心思地看着公主殿另一侧的王宫主殿。
瓦特呼出一口热气,徒劳地攥进掌心,叹道:“真不想与他们为敌。”
布兰科淡漠回应:“我们必须追随首领。”
瓦特偏头看着他的眼睛,“即便他是错的?”
沉默片刻,布兰科沉声说道:“首领有他的想法。”
瓦特赞同地点点头,忽然开口问道:“哥哥,我们有一天会成为对手吗?”
布兰科当即否定,“不会的。”
说话间,迪得莉已经来到面前,正扑落满肩的白雪,随口一说:“走吧。”
瓦特看了一眼公主殿,又看了一眼迪得莉,眼神渐渐阴沉了一些。
在这条大理石长廊的尽头,许多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一路欢声笑语地走来,正对上迎面而来的杀气四溢的年轻人。双方彼此之间都有熟悉的面孔,然而这一刻骤然剑拔弩张,六亲不认。
密斯看了看对面一脸阴郁的布兰科,和气地笑道:“身为校友,我们正要和学生会一起前去拜访公主殿下,不过,看你们的神情,公主想必不愿见访客,我们不如原道返回,改日再来……”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展开攻势。密斯踉跄一步躲开飞来的暗器,脸色顿时五彩斑斓。
不念昔日同窗情谊,这里面诸多爱丽丝学园的学生此刻只能站在对立面上,进行你死我活的拼杀。
世间最纯净的雪用自己洁白的身躯温柔地包裹所有的血迹,一层又一层……
仿佛心有感应,沝沐在宴会上看到许多应该在这里的人却消失不见,而瑞博恩依旧没有离席的打算,他身边的弗拉沃目光如火,直直看向自己,惊觉局势不妙。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沝沐穿过假笑的贵族们,迎面走到王座之前,直言不讳地说道:“元老会是帝国的一颗毒瘤,你必须亲手挖掉它,否则,它会连带着你一起,慢慢地腐烂掉。”
声音不高不低,旁边几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惊讶到面容扭曲,下一刻自觉地捂住耳朵相互前言不搭后语地退开数丈远,混入觥筹交错间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来掩饰内心的惊恐。
瑞博恩好整以暇,挥挥手,屏退了神色各异的贵族们,转瞬间,大殿恢复寂静,森寒的威严与沉重犹如一张巨网,盖住了独身一人的沝沐。
“幸亏元老会的王爵们不在,否则,你可能就会死……”瑞博恩咂咂嘴,似乎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对,便换了说辞:“我知道你的野心,所以,你所谓的忠告在我听来,更像是你要叛逆帝国的宣言。”
“王权应该归还人民,这是大势所趋。”沝沐第一次率直地告诉掌权者,他准备做什么。
瑞博恩嗤笑一声,“大势所趋?哪来的大势?我就是大势!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相信宿命,是懦弱的表现。”
沝沐皱紧眉心,“你已经偏离了本心。”
“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本心?”
“蔷薇难道不是你的本心吗?”
瑞博恩闻言一顿,看向面色悲切的弗拉沃,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你也打算背叛我?”
弗拉沃摇头,揽住他瘦弱无助的肩膀,温柔地拂过他的发顶,“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沝沐倍感失望,“你如果执意如此,那么,元老会的今天,就是王室的明天。”
瑞博恩暴怒,起身指着沝沐喝道:“王室再也不会被任何势力踩在脚下,在星岚帝国,王室至高无上!”
“陛下,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
“王权至上的时代应该结束了。”
“沝沐,你真的要造反吗?你要背弃你的家族,背弃你的荣耀,只是为了一个荒唐的理想?帝国经由王权统治有上千年历史,你现在却说权力属于每个人,打破传统,不会带来什么光明,只会毁了这个帝国。”
“我们的祖先,也曾是将固有的牢笼打破,才创建了星岚帝国。”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守护好这个帝国创立之初的构想。”
“时代在不断发展变化,异人的出现给帝国带来多大的影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王权至上的观念是时候被纠正了吗?”
“没有异人!异人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帝国不需要转型的证明。”瑞博恩气急败坏地在高台上走来走去,一番徒劳的争论令他眼前阵阵发黑。蓦地,脚下一停,瑞博恩侧脸看向沝沐,以十分惋惜的语气再次开口:“我说服不了你,也不能任由你堕落深渊。沝沐,我给过你机会了。”
沝沐回敬道:“我也给过你机会了。”
瑞博恩怒不可遏,甩袖离去。
空旷的大殿上,只留弗拉沃与沝沐对峙,空气里仿佛燃起了火花,瞬间就能点燃整座大殿。
沝沐心平气和地说道:“蔷薇会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付出代价,连带整个帝国都动荡不安。”
弗拉沃眼中的悲悯不再掩藏,“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了。”
“弗拉沃,你是帝国史上最忠心的属下,也是蔷薇诸多首领里面,最失败的一位。”
沝沐为弗拉沃的人生下了定义,最无奈,最两难的蔷薇首领,他早已看穿,可惜,彼此拉拢都以失败告终,便只有决斗了。
袖剑出鞘,子弹上膛,下一刻,飞雪从大开的殿门扑进来。
雪花满头的士兵丝毫没有察觉殿上的紧张气氛,行礼之后,他转达了公主殿下的邀请。夜楼公主在自己的宫殿为关心她的贵族们准备了惊喜,换言之,谁若是没去,便表示不关心公主。
弗拉沃眼中悲悯不减,沝沐却蹙眉,他不得不思考是谁在为公主出谋划策。
熙熙攘攘的公主殿,大部分贵族并没有表现出对惊喜的期待,有一些人还挂着彩,不明状况的人纷纷侧目而视。
沝沐和弗拉沃最后到场,密斯拉走沝沐,弗拉沃回到一脸纳闷的瑞博恩身边。
密斯在沝沐耳边私语许久,时不时愤恨地瞥一眼装作无所事事的布兰科、卜瑞可等人。沝沐看过去,卜瑞可怀里的玩偶果然是坏掉的。
密斯还想继续说,帘幕忽然拉开,夜楼公主手执一束星辰花,一身流光溢彩的华裙,摆出曼妙的舞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是,更多人眼中的神色并非惊艳,而是恐惧。
公主跳的这支舞,是星岚帝国史上有名的暗月之舞。帝国曾有两位王子争夺王位,而这支舞就是王权衰落,元老会权势扩大的开端。
瑞博恩脸色非常难看。
密斯慨叹:“暗月之舞,黯淡明月的光辉,夜色笼罩人间,黑暗里上演悲剧。公主冰雪聪明,必然看出帝国权贵们之间的争斗,不惜选择跳这支舞来警醒大家。”
沝沐的视线却投向角落里的身影。
戴斯熟练地拉奏小提琴,为公主的舞伴奏,心里却回味公主方才的话。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当信仰冲突,大家就会陷入纷争,朋友反目成仇,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当时,戴斯看着殿外厮杀的同学们,痛苦地问她,除了战斗,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大家和平解决信仰冲突的问题呢?
公主的回答是:“我没有办法,但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戴斯深情演奏,每一个音符仿佛都是有灵魂的。他的感动流淌在琴声里:谢谢你,温柔而有力量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