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变成一张静态的图画,灰色作背景,少年的白色钛奥便是最显眼的中心。起义军中的考木停下了装弹药的动作,无论时空静止多久,他只觉心跳如雷不曾停歇。躲在角落里抽烟的桑格和他身边正学着抽烟的派珅无视嘴边燃尽的香烟,只是直直地望向那一抹白。瑟舞的笑凝在脸上,格瑞姆的金色钛奥也失去光辉,乖顺地垂下来,好似在致敬那屹立于苍穹下的少年。
犹在困境中的执事团也忘记趁机逃走,脚下似有千钧沉重,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T部队中的弗盖特也在这一刹那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所有的疼痛好像都已经被那立于天地之间的钛奥治愈。一直躲在后头的提米德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后援队伍中的总指挥蒂斯皮尔,以及碧佑忒芙,法斯提,美斯特瑞等人也都震惊当场,眼前是一道旷世奇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在这一刻,只在眼前,那样纯粹的白色,其中流动着星星点点的碎屑,好像星河垂落,都给予了这位黑衣蒙面的少年。
半晌,少年终于动了,他仅仅是抬起头颅,所有的变异人都屈膝跪下,仿佛骑士时代再临,只为古今唯一的王。
这场景,连T部队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蒙面的少年抬起手,T部队不由自主地集体后退一步,然而少年只是无动于衷地指向大本营内部。瑟舞立即反应过来,带领大家迅速撤回大本营。
在他们回眸张望的时候,少年已经一步一步地离开,柔光倾泻,温柔安静,肆意张狂,竟无人敢阻拦。
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得理所当然,又匪夷所思。
碧佑忒芙轻叹一声:“他不一样了。”
换来蒂斯皮尔的凝视,她收敛了语气中的敬佩,解释道:“我是说,他的钛奥发生了某种意义上的进化。”
蒂斯皮尔意味不明地看了沉默的法斯提一眼,沉声下令:“请迈得曼教授过来一趟吧。”
艾德蒙斯从昏沉的黑暗中清醒过来时,身旁来来去去的都是一些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像仲夏时节的小飞蛾,与人无扰。有人殷勤地来问他感觉如何,毕竟这个紫色头发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温和,很漂亮,惹人喜爱。可惜回应他们的,只有他既悲伤又愤恨的眼神,和无尽的沉默。
痛苦在灵魂深处扎根发芽,拼命生长,然后以蓬勃姿态摧垮了心中的童话城堡,只剩一座鬼城,被阴霾笼罩。当医护人员再来时,病床上已不见那名好看的年轻人。
艾德蒙斯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怀有这样浓烈的恨意,但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在想象中杀死那个仇人千万遍。如果手头有武器,而那个人就在面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
人性的确复杂,有的人看似是一只无害的小绵羊,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被真正激怒。
从养父离世之后,他就被迫离开了荣市,这个满载回忆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如既往地迎接每一天的到来。他这次回来,这个城市却再没有他熟悉的亲切感。而这根本无所谓,他又不是为了缅怀亲人而来。
在家门前驻足片刻,每一扇窗都像泼了墨水,黑黢黢的,让人心底发怵。艾德蒙斯抬脚往另一条街道走去,尽头是一片墓地。乌鸦在枯枝上发出阴森的叫声,阴冷的风卷起他柔顺的头发。艾德蒙斯双手揣在衣兜里,任凭头发铺在脸上。沿着一层层石阶拾级而上,最终停在那一座孤零零的墓前。长眠于此的人再不会对他展露笑颜,石碑前的枯萎花梗徒增荒凉。
艾德蒙斯半跪下,白皙的手指抚过冰凉的墓碑,他第一次来这次看望养父,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父亲,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第一次来到风起院长家里时,他好奇地打量这个和蔼可亲的男人,以及他身后温暖华丽的房间。他让他叫他爸爸,艾德蒙斯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引得男人开怀大笑。房间里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英俊帅气的少年,循着笑声看过来。那是艾德蒙斯与弗盖特的第一次对视,彼此充满惊奇与小心。可是当养父让他喊弗盖特哥哥的时候,他缄默不语。那少年觉得自己仿佛受到蔑视,便恼怒地甩开父亲的手,闷闷不乐地又上楼去了。
或许那第一眼的不欢而散,才造就了他们之间的疏离。可是如果时光逆转,再给他一次机会,艾德蒙斯相信,自己依然不会开口喊他哥哥。
“我的哥哥,被他杀死了。”
阴鸷的眸子盛满怒火,秀气的指甲狠狠扣住墓碑,艾德蒙斯强忍眼中泪水,“父亲,您总是教导我要仁慈,要宽容,要忍让,可是您心里不会痛苦吗?您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收养我呢?”
“你对我的爱,只是对另一个人的弥补!”艾德蒙斯愤恨地嘶吼,“您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来弥补您作为父亲的遗憾。弗盖特叛逆,让您生气,甚至离家出走,您就将无法传递的爱全部给予我,这对我公平吗!”
发自胸腔的声音在墓地回荡,惊飞了树上气栖息的乌鸦,纷纷扑棱着翅膀离开。一片喧嚣之后,墓地里静得可怕。
艾德蒙斯扶着石碑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竟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哭出声来,呜呜咽咽,无限委屈。
当天际亮起第一颗星辰,墓地恢复如初,墓前的青年已经不在,唯有墓碑上的斑斑血迹表明他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