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过茉莉的味道吗?
淡淡的,清香,停留不了太久。
这是我最爱的味道。
你如果问我为什么?我会告诉你,因为它清甜,纯洁,沁人心灵。
但我得说,我爱它,更是因为这是宁珂的味道。
她的手指,发丝。还有......那个茉莉一样的,淡淡的吻。
2001年,春,13岁。
我们回到怀城后,伊东在桃花园附近租了一间屋子,那里十分清静,街道上种着桃树和樱树,每到三四月份,整条街道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夜里起风的时候,一树一树的花瓣被吹散,满天飞舞,等到第二天起床来看,整条街道都铺满了粉色的花瓣,赤着脚走在上面,有些凉,又有些软。伊东说,怀城人的天真和热情,就像这些新生的花瓣一样。
我们刚回怀城不久,宁珂就收到了她的钢琴。目前来看,老宁做得最体贴的一件事就是给宁珂买了一架钢琴。尽管老宁在电话里介绍这架钢琴的时候,说的都是它的生产国有多么遥远和浪漫,设计和质地有多么考究和细腻,而不是这架钢琴宁珂会多么喜欢。
但是我们家里的空间有限,没有足够的地方摆下这架钢琴。于是,老宁索性再出资一笔钱,买下了一间店面,改造成了一间琴房。
从那以后,宁珂每日放学后都去琴房里学琴,我每天也跟她一起去。毕竟,我从来不愿意缺席宁珂人生中每一次的重要场合,比如她第一次弹钢琴的时候。
那天刚好是周六,我和宁珂给宁爷送完饭,就陪她一起去了琴房那里。
我们到的时候,伊东正猫着身子为那架钢琴调音。
他看到我们,招了招手,然后靠在钢琴上说:
“钢琴的调音很重要,这些琴弦,铁架和音板都有弹性,并且在弹奏的时候不断地振动发声,平常也会受到温度湿度的影响,所以钢琴的音律也是在不断变化。”
伊东拿起调音扳手,转动了一下弦轴销,然后在琴键上弹了几下,试了一下音色。
“不过钢琴比较稳定一点,一般半年左右调一次就行。”
宁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伊东搬了一条长凳,招呼宁珂坐在他身旁。
“你先自己随便弹一下。”
宁珂走过去坐下,将双手轻轻地覆盖在琴键上,每一根手指都静静地摆在琴键上,然后有些僵硬有随意地地按了下去,钢琴随之发出了一声声有些沉重的响声。
又弹了两三下后,宁珂觉得声音不太好听,似乎是跟自己弹奏的方式有关系。于是她改将手掌撑起,只留下指尖触在琴键上,然后十指轻快的在琴键上移动,完全告别了之间的生硬。她的手指纤长柔软,像立在琴键上游走舞蹈,钢琴的音色也变得干净明亮起来。
宁珂十分惊喜,更加兴致勃勃地弹了起来。
伊东看到宁珂自己调整了手形,也似乎有些惊讶。
“还真是个好苗子,无师自通啊。”
宁珂笑笑说:“我只是觉得用指尖弹更舒服。”
伊东笑了笑,然后给宁珂讲了更多的讲究,包括坐姿,小臂与手腕的高度,肘关节的角度。最后伊东说:“今天你先随便弹吧,明天我教你识谱,然后咱们先从最简单的曲子练起。”
“什么曲子?”宁珂期待地问他。
“两只老虎。”伊东笑着说,随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你们先在这儿弹吧,我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就匆匆离去了。
伊东走后,宁珂让我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练习。我走过去坐下,也学着宁珂刚才的手形,将手指“立”在琴键上,宁珂看到后笑了起来:
“你怎么像鸡爪一样?”
她握着我的手腕:
“放松一下,不要绷那么紧,手指也不要戳它。”
宁珂倒是像个老手一样开始纠正我的手形。
她拿起我的手指,轻轻放在她的手指上:
“你摸摸我的手,哪有你的那么硬。”
我把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指上,她的手指有些温热,有些柔软,指骨纤瘦,指尖是淡淡的粉色,弹奏起钢琴的时候十分灵巧。她的手上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
我想起我送给宁珂的第一支花,就是茉莉。是在我们十岁那年的圣诞节,在一家叫“花谷”的花店买来的,五元钱一支的茉莉,简单的透明包装,花朵饱满,还是干干净净的纯白色,一如干干净净的宁珂。
我把它拿到宁珂面前,说这是给她的圣诞礼物。宁珂让我把它别在她的耳朵上。我轻轻撩起她的头发,想把茉莉别在她的耳朵上,可不知怎的,它总是会掉下来,试了几次之后,依然无用。于是我有些气地跑回花店,质问店家为什么这支茉莉不能别在耳朵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宁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就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宁珂有些纳闷:“你要去哪?”
我笑着跑开了,说:“好地方。”
我又去了那个花店,买了一支茉莉,临走的时候我问店家:“这支能别在耳朵上吗?”
店家笑笑说:“能。”
我一路小跑回宁珂身边,把茉莉藏在身后。
彼时她正坐在琴房外的树荫下,肩头落了一只麻雀,脚边也有几只,她看着那些小雀儿,用手指轻轻地点着落在她肩头的那只麻雀的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嘴里发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想打扰她们的交流,但我走近她的时候,那些麻雀立刻就飞走了,似乎是把我当作了捕捉它们的坏人。
宁珂看到我说:“哥,你把麻雀都吓走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故作神秘地问她:
“你猜我买了什么?”
宁珂打量着我,眼睛机灵地一弯,俏皮地笑了笑说:“茉莉。”
“你怎么知道?”我难免有些被识破的扫兴。
宁珂抬起眼睛看着我,颇有些为自己的聪明感到自豪的意思。
“我闻到香味了。”
她转过身来面朝我,笑嘻嘻的,坐得倒更端正了,手指一绕,把头发别在了耳后。
“帮我别在耳朵上吧。”
我笑着走到她面前,弯下身子,侧脸几乎贴了上去。
她有几缕头发垂了下来,我轻轻拾起,别在她的耳后,这过程中,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耳垂。
我天生体寒,一到冬天手脚冰凉。我手指的凉意刺激到了她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最后,我把茉莉别在她的耳朵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没有掉。
可是,当我正准备撤回身子的时候,她却转过脸来,用嘴唇碰了一下我的嘴角。
轻轻的。
也是茉莉的味道。
我愣住了,心想:她亲我干什么?
我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难为情。
我用余光观察着宁珂。
她正在悄悄地转过脸去,动作极轻,极慢,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我察觉。
但她的动作极不自然,我很难不察觉。
我看到她的脸上晕出了一片薄薄的海棠红色,我感觉到她的身上开始不断散发热气,混着她淡淡的体香,从她纤瘦的脖颈处传来,一丝丝扑在我的脸上。
这股复杂的热气让我感到心慌和紧张,我的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吹在她的耳朵上,却惹得她的耳根也红了起来,还有些烫。
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慌慌张张地撤回了身子,后退半步,站得笔直。
她摸了摸耳朵和茉莉,没有说话,又转过身去弹琴了。
我收拾了一下慌乱的心神,想着如何自然地应对眼下的场景。
“好,好看。”我支支吾吾地说,声音听上去别扭极了。
她看了我一眼,又匆匆把目光转向别处。
“是吗?我回家看看。”
……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依然能够感觉到宁珂身上的那股热气,温暖湿润,就像一捧搁在阳光下的清水,散发着热的气息,还沾染着少女独有的体香,混在我房间的空气里。
这股气息让我心绪不宁。
我说不上来。我有些喜欢宁珂身上温暖的气息,温润,还有着淡淡的香味,闻起来像是奶油的味道,甜甜的,却不腻。
还有那个吻,轻轻的,茉莉味道……
廊桥遗梦......
随着黑夜渐长,我对那股气息的捕捉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些刻意地想要把它留在身边。
可随之而来的是,我又为自己的喜欢感到紧张和羞愧。
我试着说服自己:“我太怕冷了,所以我对温暖感到格外亲切。”
可是效果甚微。
于是我把窗户推开,把被子踢开,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顺便驱散那股气息。
可那一夜,我终究失眠了。
我把它怪罪于精力过剩。
等到了第二天,我拖着困倦的精神和沉重疲软的身体起床时,才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多少过剩的精力。
我发烧了。
三十九度。
我爹站在我的床前,眯着眼睛仔细地辨别着体温计上的度数。
“都快烧到四十度了。”
他俯下身,拨开我额前的头发,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大概三秒钟之后,他撤回身子,说要带我去医院。
我吃力地从床上坐起,只感觉浑身都是热的,却还在打着寒颤,后背直冒冷汗。
我难受地坐起身来,对我妈说:“跟宁珂说一声,我今天不陪她去琴房了。”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闷着声从喉咙里吐出,又锋利无比,每一个字都隐隐作痛。
说完,我想了想,又说:“不用说也行。”
听上去却像是在掩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