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是树洞。
马场的前面有一片枫树林,大都是上一代的人种植的,其中一棵枫树有着百年的树龄,据说在怀城建立之前,它就已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了。这棵枫树的主干粗壮,直径将近三米,数个枝干交错纵横,旁逸斜出。秋天的时候,一挂一挂的枫叶火红惹眼,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红透半边天的火烧云,十分绚烂。
这棵树的主干部分有一个空洞,不知道是自然形成还是被人特意凿空做成了树洞。洞内面积不大,容纳两个三四岁的孩童则刚刚好。
我和宁珂也是无意间发现这棵老树的,是在八岁那年,下着小雨的季节。
我们举着一叶芭蕉,踩着泥土“嗒嗒”地跑进枫树林里。
宁珂拉着我的衣角,犹豫着不肯进去。她低着声音说:
“哥,下雨天躲在树下,会被闪电劈到。”
我调整了一下芭蕉叶的位置,让它更好的遮住宁珂,然后低头对她说:“别怕,没有闪电,不会劈到咱们。”
我领着宁珂走进枫树林,头顶密集的树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为我们遮住了不少雨水,只有偶尔几滴从树叶上滴落,掉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我们一眼就看到了那棵老树和那个树洞,于是我们走过去,想要躲在树洞里。但它根本盛不下两个八岁的孩子,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把芭蕉铺在洞口,和宁珂侧着身子,面对着坐下,一半的身子在树洞里,一半的身子露在外面。
我们俩靠着树洞,抬头看着红彤彤的枫叶,宁珂的脸都被映红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湿答答的,却有着清新的味道。周围的空气也是凉的,但吸进鼻腔里却舒服。
我们面对面坐着,宁珂把小腿搭在我身上,我们说起了一些无聊又好笑的话,直到宁珂渐渐睡去。
雨停的时候,宁珂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脆脆的。
我问她在笑什么?
她眼睛里闪着笑意,说她喜欢这个地方。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我也笑了起来,说:
“我也喜欢。”
后来我们经常来这个树洞里,面对面坐着,她有时会把小腿搭在我身上,有时候又盘着腿坐着,我们在这里读书,写字,互相提问。这里就成了仅次于钟楼的地方,直到这个树洞再也盛不下我们。
……
我飞快地跑向枫树林,跑向那棵老树。
落叶在我脚下沙沙作响。
我大声呼唤着宁珂的名字,声音在树叶之间穿梭,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我焦急地跑到树洞前,却还是没有宁珂的身影。
我彻底慌了。
我站在原地,焦虑地四处探看,看得越久,不安就越多。
我爹和刘老师跟着我也跑了过来,四处查看了一遍。
“没......这也没吗?”
我爹喘着气,声音有些颤抖。
刘老师也感觉到了不妙,他走到我爹身边,欲言又止。
他双手叉着腰,又四处看了一遍,最后叹了声气。
“报警吧?”
我爹点点头,走到我身边说:“温言,我和刘老师去趟派出所,你自己先回家。”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也去。”
我爹有些急躁地说:“你别去了!”
我倔强地看着他,似乎是他不让我去,我就会恨他似的。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走到我身边蹲下,扶着我的肩膀,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最后妥协说:“行,你也去。”
……
去派出所的路上,我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我妈问他要不要给老宁说一声。我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说。我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的希望来自于对怀城人的信任,还有对宁珂的信任,这从他几次宽慰我的话语中能够感受得到:
“怀城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坏人。”
“我从小就在怀城生活,小偷都没见过,哪有敢动孩子主意的?”
“宁珂聪明着呢,哪那么容易被骗走?”
但他的宽慰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的安心。
我们刚到派出所门口,还没走进深处的院子里,我爹就已经喊起来了。
“老王!老王!”
一个中年警官应声走了出来,跟我爹招招手,打了声招呼。
我爹快步走过去,老王刚想客套几句,但被我爹抢先开了口:
“出事了,孩子找不着了。”
老王立即收起了自己的笑脸,严肃起来,领着我们往值班室里走。
“哪个孩子?谁家的孩子?”
我爹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神。
“老宁家的,宁珂,喊着你所里的小伙子,赶紧帮着找找吧!”
老王给我们分别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说:“老宁家的?我知道,长得水灵着呢。什么时候不见的?具体说说。”
我爹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然后跟老王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老王听完喝了一口水,对我们说:
“行!你们先回去,发动群众都找找,我喊着所里的人也去找。”
老王走到值班室门口,吆喝了两声。
“小赵,小刘!”
两个年轻的民警从对面的材料室走出来。
老王朝着他们说:“去把灵儿牵过来。”
“干什么去?”其中一位民警问他。
“找人!老宁家的姑娘丢了。”
“行,行!”
随后,老王走回屋里,跟我们说:“不用着急,灵儿鼻子灵,在找人这方面屡建奇功。”
老王竖起拇指,表示对灵儿的赞叹。
我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问老王:“这还没到二十四小时,没立案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老王嘿了一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立案明天再立就行了,人得争分夺秒地找。”
我爹走过去跟老王握了握手,说:“感谢,感谢。”
……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和刘老师分开,刘老师说他去家属院通知一下各个任课老师,发动大家一起找。
我和我爹到家后,我妈迎了出来,打听情况。
我爹摇摇头:“没找到,已经报警了。”
我爹朝客厅看了一眼,宁奶正坐在沙发上听戏。
我爹问:“宁娘知道了吗?”
我妈说:“没敢跟她说,怕她着急。”
我爹点点头,开始自己琢磨起来。
“宁珂这孩子在外人面前有点腼腆,但其实在咱们面前还是挺活泼的,有什么烦心事了也都知道抱怨出来,就算不在咱们面前说,在温言面前总不会藏着掖着,应该不至于离家出走。”
我妈说:“是啊,这孩子挺活泼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我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眼睛,走到我身边问我:“温言,你跟宁珂是不是闹矛盾了?是不是你今天在医院里说她,她不开心了?”
我妈“啊”了一声,绕到我面前:“温言,你说宁珂什么了?”
我想了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这可真是个难解的误会,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那句骂,也没有任何心情去解释,因为我正为宁珂的失踪而感到万分焦虑,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我没骂她!”
我爹又接着问:“那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我叹了一口气,对于他们的发问觉得有些乏力。
我说:“我俩没闹矛盾,我俩要是闹矛盾了,她干嘛跟刘老师请假说要回家看我。”
我爹舒了一口气,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你俩要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就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他说,“你们先在家里等着吧,我去喊邻居,咱们一会在桥头跟老王汇合,今晚上再找不到人......”
我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我也独自走回了屋里,本来已经快要痊愈的发烧好像又席卷重来了,我的步子有些沉,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回去的。
我边走边想,宁珂到底去了哪?
可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了。
这时候,我爹的那句话窜进我的脑袋里。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我想起了昨天。
难道是因为昨天?难道是因为那个吻?
我纠结了,拿不定主意。
我几乎是瘫倒在床上的,我太累了,还没等自己再仔细想一遍宁珂会去哪,就模糊着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