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的过程不过半个时辰。我的心情已经由山顶跌落谷底,只觉得全身冰冷无力。山还是那山,景色还是那样瑰丽,我忽然觉得这些好像与我无关。就像失去味觉的人品不出面前的一桌盛宴一般失意。
阳光普照,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也该回去了。转身欲走的时候,猛然惊觉右身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转头看去,熟悉的他斜倚着一棵树,悠然自得看着我。阳光照在身上,给他度了一道佛光。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却的脸,剑眉入鬓,眼睛因对着阳光而眯缝着,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鼻梁高挺,唇红而丰润。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正脸,精致、华丽、俊美、独有。
他不知何时呆在那里的,从他气定神闲的神态来看,他定是早来了。我的等待、寻找、心神不宁被他尽收眼里。小心思被戳破的懊恼和又见着他的欣喜在心里面翻滚,红晕从我的颊畔一点点散开,如同太阳初起时的云霞。我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胸口有个小东西在不安分的撞击。
“你~在找我?”他忽然开了口,语气说不出是调侃和是询问。我一时失语,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扑腾的快跳出来。我并非羞涩之人,为何独对他如此。
“你要走了?”他又问,听不出挽留。我勉强点头,心里盼着他说一句“留下来”。我定然不走。默默地等着,他却没再说话。琴声悠扬,他如往常端坐抚琴,琴声中听不出心绪翻腾。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偶然相遇的女子罢了,刚才是我多想了。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从未邀约,是我日日打扰他的清修,我还不知羞耻的盼望他挽留。有些许失落,离开或许是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我想,以后我也不该来的。
“你为什么来这里?”琴声未断,他也没看我,问出的话似有若无。
“好奇。”我说,用两个字掩饰几日来的荒唐。
“哦?”
“那你为什么天天在这里?”我问,终究没忍住对他的好奇。
“看日出。”他的回答,琴音柔曼。后面的回答却让我意外,“这里离家人近。”
见我疑惑不解,他补充道:“他们都过世了。”语调平稳,听不出悲伤。原来他的琴是为离去的家人而弹奏的,奇怪的是琴声里没有思念。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傻傻的说了句:“我从小也离开了双亲。”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继续用专注于拨弄琴弦。
“那你为什么要看日出?”我问。
“据说我生于晨曦微露之时,是吉祥之兆。”他的话里透着淡淡的忧伤。微风吹过,将裹在宽大闲服的身躯显得格外单薄,我有种拥抱他的冲动。“你要走了吗?”他问的话一下子把我唤醒。我默默的站立,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去吧!”他说,头也没抬。仿佛是一个习惯了被丢弃的孩子。那份孤独寂寞生生刻进我心里。不忍,不舍,我走两步回头对他说:“我明天还来,等我。”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我的存在,不再急急忙忙地离开。他在山上停留的时间越来长,有时弹琴,有时写字,有时做画,有时候什么也不做,闭目养神。而我,只要看见他就心安。在他忙碌的时候,我会去摘野花、色彩艳丽的树叶、通红的小果子等,搭配成花束放在他的案台上。他无笑颜,却又不拒绝,还会把我送的花束带走。不做花束的时候,我会为自己编一些个花环。有时候,我会把摘下的果子种在荒草之前。刨坑、下种、埋土,从日出到日落,一直忙碌着。这一行为持续好些天,满山遍野的刨土撒种。终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我:“你这是做什么?”
“种树呀!你没看到?”我不屑道。他被我的话噎着,却也没离开,站旁边看我继续挖土埋种。我不理会他,手里的种子又没有了,我去寻找。他也跟来,还不时递给我一两根挂满果实的枝条。“这样不行,你得把果子揪下来。”我瞟眼枝条,满脸嫌弃的表情。他动手去揪果实,红色果酱喷出,溅在他雪白缎面长袍上,晕染成一朵朵“玫瑰花”。他眉头微皱,并没有停下手,继续笨拙的摘果子。果酱喷溅,白色长袍上鲜艳的“玫瑰”格外耀眼夺目,他的秀发因飞吹而遮面。
“你这样子不行,太麻烦了!”我着实看不得他的狼狈,不在那里弹琴、发呆、看风景,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一脸无辜,像个孩子,不明白我说什么。
“脱了那个长袍,还有那个头发也要束起来。”我指挥着。他听见我的话欲脱外袍,看着满手的果汁又停下来。
“来、来、来,我手干净些,我帮你。”我说着朝他走去,边走边拍掉打手上沾的土和草屑。他站立不动,呆呆的看着我走近。“抬手,放平,你不抬手怎么脱啊?”我站在他面前命令道。他机械的抬手平举着,我低头解开他腋下束衣的衣带,他的衣服用料考究,光是这缎面料已是难得,上面还用略亮些的丝线绣着云纹,这云纹在不同角度的阳光照射下显出不同的光泽,云纹在日照下犹如飘动的云。“把这么精致的衣服弄脏太可惜了。”我边帮他脱衣袖边说,他身上散发着熏衣的香气,真好闻。一抬头发现自己与他近在咫尺,能看清他如玉肌肤上的细纹。此时他抬手僵立,红晕上颊、满脸羞涩,惊觉自己唐突。外袍已经脱下,我慌忙转过身装作仔细叠衣服,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不好意思看他,尴尬二字写满面。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为我不经意的莽撞不敢再言语。过了一会儿,听他在身后说:“你刚才说这头发该怎么了?”
我抱着叠好的衣服转身看他。他面色如常,已经没事。我故作镇定的捋下头上束发的彩带,不敢看他,单手将彩带递了过去,“喏,用这个把头发束起来。”
他不接,“我的手上……”
唉!这位怎么这么麻烦!我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只好将叠好的袍子搁在旁边的草丛中,转到他身后,轻轻拈起他的长发,将长发用发带一圈一圈缠绕。如墨染的长发映衬着彩带分外娇俏。
“好了吗?”他问。
“好了。”
我不再看他,也不接手他手上的果子,专注于刨坑,示意他下果子,我再填土。种下几个,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对这件事情失去兴趣。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