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脚踝伤疼减缓,行走如常,心里甚是开心。邀约蝶儿、秋翰、千回一起廊下喝酒。一是谢谢大家几日来对我的照顾;二是憋闷了这么些天,想要一个畅快;三是想到即将别离,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难免有些惆怅……。如此种种情绪夹杂,酒难免喝得有点多。蝶儿不知我心思,只道我是高兴,陪着我一会笑一会儿叫,一会儿高歌一曲,一会儿又舞一曲。秋翰知道我心里的苦,只是默默地陪着,有时吹曲笛箫伴奏,曲声幽幽,掩藏着心绪。千回任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拿捏得当。这沁香园里的果酒虽然不及冥王宫的果酒香甜浓郁,但也醉人。
我迷糊糊睡了过去。迷蒙之中仿佛看见到一张面庞,看不清真容,只觉得面色柔和,行为举止一派沉静儒雅气质,全身上下散发着暖意令我想要亲近,却又不得靠近。微风吹起,隐约看到笑意柔软,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环顾四周,茫茫一片死寂,孤零零的梦境。明知自己是在做梦,仍忍不住想放声大喊,却又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来。在焦急分中睁开眼,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被褥滚在身侧,身着中衣光溜溜露在被子外面,弄得手脚冰凉。酒醒大半,头昏昏沉沉。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宁静的夜空星星密布,树影绰绰。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辨不清时辰,裹着被子继续睡下。躺下就再也睡不着,一直想着梦中出现的那张脸。看不真切,猜不透缘由,为何会有这么一个人入梦来!
天微明之时,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间,期望能与他再见一面,可惜一直没有入梦来。
秋晨霜雾浓,太阳尚未展露笑颜。花草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雾,白茫茫一片。行走其间,好像踩踏在云朵中。寒意阵阵,白雾扑面而来,夹着啾啾虫鸣和凝结一夜尚未散去的花香。一夜酒醉,想来蝶儿他们也在酣睡。我轻手轻脚出去,迫不及待飞去悬崖绝壁,猜想那里能找得到梦中的脸容。七八天没上山来,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山崖边抚琴。我想这早来山顶,定然是没有收获的。耐不住内心的煎熬,好像只有在那山顶崖边,才能心绪平和。慵懒如我,从未如此早起想去见一个陌生人。
山顶风大雾浓,寒冷沾湿衣裳。茫然四顾,完全看不清周遭环境。我找处避风的巨石后蹲着,心里的憋闷舒缓些,就在那里等待天完全光亮。风吹草动,白色云雾在身边流动。伸手抓去,仿佛将它们握于掌中。摊开手掌,却什么也没留下。我觉得有趣,继续努力抓取。搞不清楚这白色飘浮的是云还是雾,就是想捉来瞧个真切。隐约觉得前面有戳戳人影,抬眼望去,果然见他嘴角衔笑,如梦中模样。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梦是真。就这么痴痴傻傻的瞧着。
风渐弱,缭绕的云雾在稀薄中散去。他侧身张望,半张面孔被初升的红日映得粉红,长发随意垂着,有微风拂面,长发随风飘动,恍若天上仙子下凡。他专注于观看日出。红日散发出瑰丽的色彩,播洒在他身上,宛如披上一件华丽的纱衣,将他装饰得富贵逼人,山间掩映着黄色、红色的树丛在这个秋日的晨曦漫生出一派至极的靡丽。还没等我从幻境中醒来,伊人已去。独留我呆立原地。
我懊恼不已,未曾与他说话。这么美的早晨,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自小在浮玉山顶居住,浮玉山高入云端。每日晨课练功,从未有过看日出的时候。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山林之乐无穷。衣裳被雾气沾湿,习习凉风拂过,禁不住打寒战。他已经离开,我留着也无趣味,还是回去换衣服好了。
回到沁香园,蝶儿和秋翰屋里尚无动静,想来他们定是酒醉未醒。我换下衣服,去厨房煮了些小米粥,添几碟小菜、果干、点心,食盒装着,去“水晶宫”找千回一起吃早餐。
千回的小屋在“水晶宫”旁。他将一个矮几放置在“水晶宫”进门的过道处。我坐在蒲团上,拿出食物布满小几。千回盘坐于对面,默默地递给我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我无声地接过,一调羹一调羹慢慢品尝。米粥清淡无味,入口即有淡淡的米香,熨贴肺腑。热呼呼的粥顺着喉咙下肚,温暖散布全身,我找到暖意。我虽然从幻境中醒来,还是不想说话。千回这点特好,话不多。他自己也添碗粥,坐着慢慢地吃。我们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没有一句话。虽有距离,但大家都觉得很好,很舒服。千回好像很清楚如何把握这份舒适的距离,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分的关心,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高兴的时候,忘却他的存在;需要的时候,他好像就在身旁。就是这么疏离的感觉,却让我觉得踏实。
从这天起,我天天朦朦亮去山顶看云卷云舒,看日出,看他。然后回到“水晶宫”找千回一起吃喝粥。跟他无话,跟千回也无话。起初还会想找他聊聊,去的第三日便放弃了这念头。觉得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看日出挺好,就像千回静静地陪我喝粥一样。我是一个即将别离的人,何必带走他的故事?所以,不必问,也无需知道他的名字。一件事情想通透了,挂在心间的郁结也就打开了。我反而能坦然面对他。
又过去两天,我依旧早起看日出。这天来到山顶,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每次到达山顶必看见他,或挺拔站立,或盘坐于席垫上,或斜倚靠着山石。每次看见他的身影,我便心安于旁,翻腾的心潮便有了一颗定海石。如今这颗定海石丢了,我怎么能不心慌?我劝自己安静下来,也许他不过是来晚了。找块青石,学着他的模样盘坐在石上,默念心经以定心神。今晨无雾,山景格外清新。天边密密匝匝的云层里透出一道金色光芒,日出开始了。四下环顾,还不见他来,我有些坐不住,四处寻找,没见他的踪迹。云层被太阳剖开一个口子,探出半张红艳艳的脸,霞光万道,把旁边的云朵染成橘色。可是我,无心看风景,眼睛一直盯着通往山顶的唯一的山路。他怎么还没有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一大早会有什么事情?要不就是生病了?又或者嫌我日日打扰他的清静不来了?嗯,一定是这样的。看他那么脱出凡尘的模样,一定是不喜欢别人打扰。我这唐突的行为定是搅了他的清静。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烦躁,日出啥的美景顷刻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