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底的荒川,每一个进入虚拟的人都会面对这座庞大的深渊。
只有黑色的荒原,只有繁星在不停闪烁,几近无限的时间里,满天繁星千变万化,这是一个很幽邃的世界。大地黑得像一块硅板,大地以上,无穷无尽,没有距离。
太空,是唯一能够匹配的修辞,只因它的空间或将有无数个T。
无机世界里,一条电线通了电,它代表“1”,没有通电则代表“0”,“1”和“0”在二进制算法后,可以表达所有数字,数字再被翻译成文字、声音、影像、算法指令,这些电线被时代一步步推得只有纳米那么细,第一台电脑需要一层楼装,现在最新的微型电脑只用手指头大小的芯片便足矣装下这些电线和附着的信息,在神鸣这样神奇的电脑进行翻译和连入神经的输出后,化为逼真世界的它立在了人类的感知系统面前。
——“就绪。”
莫澜恍然间便立在这荒原之上,“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呆呆仰望着这为他献舞的群星。
远方隐隐约约的水平线开始扭转,这个世界在发生乾坤互易,他再次被引力抛弃,而面向漆黑的域外世界,他只能纵身一跃。
——“载入开始,读入U盘。”
跃起那瞬间就像是浸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他被其中一颗看不见真容的星星选中,径直坠入了它的万有引力中。
莫澜仿佛化作了一道光,各种各样的发光或者不发光的天体从身边急掠而过,那似乎是和他一起化为光束的神鸣载入指令,将他推进了U盘中阅览。
“喂!”莫澜能感觉得到喉咙发声,却听不见任何东西,吓得他瞳孔不断向外拉扯,由“0”与“1”的二进制规则所铸造的宇宙里,完全没有一点回声。
莫澜化身的信号成功地飞入那颗一直作妖的小天体,它通体漆黑,是一颗教学楼这么大的硅球。
——“U盘登入成功。”
莫澜终于睁开双眼,但不详的警报声同时响起。
——“警告,该U盘中存有大量电脑病毒,系统即将切断网路,离线模式预备。”
莫澜觉得眼下这种场景比动物世界刺激得多了,那是密布茫茫荒野的生物体,节状的身体结构只允许它们进行蠕动。
这块硅球上明明全是生物却没有一丝生机,和系统告诉他的一样,这些是病毒,无机的“生命”。
这些程序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生活习性,它们互相堆积,互相蚕食,并在饱腹后使用尾部吐丝,织造出新的后代。而新生的后代们吞食着同类甚至是亲生母亲,开始再一轮蛮野地生长,然后再继续做着生母曾做过的事。往往复复,生生不息。
——“离线数据库查阅,低学习力阶段病毒,有简单应激反应。警告,大脑即将接触病毒。”
“给我停下!”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不祥,莫澜右眼跳的飞快。
这虫海,他竟然还在往下沉落,眼见就要跳进虫海了,当他的小腿接触到第一只想啃他的蚕后,播报响起。
——“该神鸣计算机为越狱设备,允许操作系统接触病毒,隐藏功能开放,精神枝干锻造已就绪。”
操作系统开始响应,树的虚影悄然出现,通体都磷光荧荧,随后镜花浮现,倒映着周围的森罗景象。
“退出!”莫澜大喝。
——“有第三方远程操作您的神鸣计算机,退出指令无效。”
找到他肉体的蚕虫围绕着他,像筑穴的蚂蚁一样一只接一只地堆叠,转眼的时间里,莫澜背脊上瞬间拼接出一条堆满爬虫的柱子。
“唔……”到了十六岁,莫澜才知道什么叫痛,真正的痛会让人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呜咽,像溺水的人一样。
这不现实的场景,一定只是梦而已,莫澜拼命地硬抗疼痛感,期望能够痛醒,却一无所获。
病毒就像临死前的饿殍一样疯狂,即使知道如此暴食会立马见鬼,却仍然纵容欲望,他们淹没完莫澜的手,便被同伴蚕食完下半身,跌进群落里被五马分尸。
——“痛觉超载,即将发生脑自杀,当意识认定自己死亡,即使机体健康也将导致现实死亡。危险!您已进入猝死状态。”
——“强行断开连接失效,请注意现实世界连入环境是否有外人干涉。”
莫澜已经停不下了这场无尽的进食了,他已经痛得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些病毒沿着他的四肢一路往脑袋爬。莫澜疯狂地甩掉这些虫子,他很想要昏过去,可是结果适得其反,他的手忽然自己伸进食道,他已经痛得连自己都想杀了。
——“痛觉超载,强行断开连接失效,请注意现实世界连入环境是否有外人干涉。”
“我不能死!”莫澜拼命嘶吼,他听不清操作系统在说什么,但他在努力去听,因为必须要分散注意力,做点事情把痛苦放下。
为什么?为什么?!晕不过去啊?他不停埋怨,烦躁攻上心头,他又把手伸进嘴里掏,一个在和痛苦结伴而行的人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德国**曾经非人道研究下的实验活体,尤其是那些被禁止睡眠实验逼疯的活体,这体验一刻都不能忍受,烦躁到了极点,莫澜对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这件事一刻都不能忍受。
“莫澜!”黑漆漆的世界里,不知是什么人的声音震耳欲聋,莫澜最后一丝理智将他强行拉出纵容自杀欲望的边界。
“我不能死……”他抓着那些虫子和皮肉边撕边喊着,嘴里也血肉模糊。
短暂十几年光阴就这么开始倒放,相对论让人生弹指间已经倒放完毕,濒死的最后一刻,莫澜感觉自己好像泡在水里,那似乎是羊水。
痛觉终于被它洗去了,一身轻松,濒死体验已经来临。
“莫澜抖得好厉害!”二当家惊呼,“怎么办啊,达叔?”
“莫澜癫痫症状消失了,再晚就脑自杀了,”达叔一声厉喝,“来不及修了,只能拔掉神鸣!”
——“已强行拔出精神链接,使用错误警告,使用者会有患神经衰弱的可能性,若出现失眠或更严重的症状,欢迎咨询禅城山海经公司售后部144783QR11。”
窗外的阳光像一丛黄金铸的利剑斜斜插入莫澜的枕边,热热乎乎的。莫澜的感官很清晰,他能感觉到旁边有人,面前有人,可他依旧动弹不得。
“莫澜怎么还不醒?”达叔眉头紧锁,他伸出手握住莫澜的脉,“只是鬼压床而已……少玲,昨晚怎么回事,为什么莫澜戴着‘神鸣’就睡着了?!”老达叔本来嗓门就洪亮,着起急来架势更是如同铁马冰河,“少玲?!”
少玲二小姐听见责问,特别委屈,“我哪里知道嘛,莫澜昨天接了老板的电话之后就神经兮兮的,还有个叫白白的一直给他打电话……”
“然后呢?”
“莫澜说不想听,就戴着它睡着了。”
“还有呢?!”老达叔激动地拍打手掌脖子通红,“你教他启动了精神蜕变程序?”
“不是少玲,少玲不知道!”
“这对他来说很痛,不可能莫澜不喝停操作系统的啊,”老达叔满额头青筋,“看来这是仇家!”
“呜!”少玲吓得全身蜷缩,一屁股坐在莫澜身上,“达叔,咱们又有仇家了吗……”
二当家这一屁股下去,莫澜终于动弹起来,他一下子坐起。
“小当家!”一瞬间,达叔身上的愤怒一卸,“现在还好吧?”
“……”莫澜顿住了好久,那幻觉还残存着,感觉得到身体激素分泌十分紊乱,大脑在死崖上悬崖勒马后,他落进了深渊,一切都还在恐惧的状态里,唯有那一个披荆斩棘的身影。
“好好休息吧……我通知你任姨了,”老达叔总算是冷静了,他呼出好长一口气,“我竟然忘记排查小当家的IP了,小当家,你的DNA还有虹膜注册的互联网IP是不是被黑客访问过?”
“是……原来是皮影黑客,也是他们把老师害死的……”莫澜声音颤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人,恐惧渐渐发酵成了愤怒,“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呕……”接着莫澜一阵干呕。
“小当家,你真的还好吗?”达叔高大身影一瞬间蹲下来,窗前阳光下他满脖子金黄色的毛发。
莫澜的双眼红得快要滴血,那段折磨他的幻觉里,他还记得把食道抓破洞是什么感觉,现在直想呕和杀。
呕吐感又上升至高点了,他双手揪住被子凶狠地一拧,积累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折磨的汗水汇聚成流,像泉眼一样泵出来。
“我……我还没疯,达叔,”莫澜伸手拦住阳光的金黄利剑,他终于可以抬起沉重的头颅,“我继续当下去这个小当家……会死吗?”
“绝对不会,”达叔僵着脸,挠挠脑勺匆匆走出门外。
但在门前,他停了下来,眉间牢牢地压制着暴怒,浑身青筋如皮下翻腾的蛟龙,“记得明天看新闻。”
达叔看了看僵住的莫澜,继续扭头出去。
“莫澜,太好了!”二姐泪眼婆娑地冲上来搂住莫澜,“你知道刚才你抖得多厉害吗?”
窗外吹来清晨的风,窗轴有着细不可闻的摩擦声,莫澜慢慢拉开粘人的二当家,坐起来往窗外看看。
街道外的人都在享受阳光,如果不是达叔,这风和日丽的日子明年就是他的忌日了。
“呼……这仇家,”他心悸起来,看向举止幼稚的少玲妹妹,“搞不好哪天就没命了。”
“不怕,我罩你。”二当家调皮地从胸口抽出刀子晃来晃去。
空气一时间都被轻飘飘的刀口刮得嗡嗡响。
“想学嘛?我教你啊~”二当家挑眉弄眼。
莫澜无话可说,他可不是二姐这种狠角色,接着他狠狠关上窗户回头准备换上校服,“咚!!”
“哇塞……三弟力气好大啊!”二当家才发现那一幕。
莫澜僵硬地回头,因为窗户好像是……烂了。
木楼梯的叩击声在回荡。
达叔一路沉默寡言地走下酒吧,路上不少酒吧保安朝他打招呼,但今天他一反常态,那额角的青筋下血液湍动。他走进了首席柜台,坐在高凳上撑着桌子倒起一杯啤酒才准备说话。
那木制柜台里是专门用来放照片的,天已经大亮,这间复古酒馆的窗户上那金黄色的阳光像是聚光灯一样,照在此时昏暗酒池里唯一被照亮的首席柜台和达叔身上。
“伙计们,变故越来越多了,新来的小当家也跟着受难……”他喝了两口,“果然这条道上,安慰话说不出来,狠话说多了也没用,还是得和你们一样对新来的说说那句话。”
任姨闻密讯赶来,高跟鞋敲着木地板,在昏暗的酒池中驻足看着达叔,“达哥,小当家怎么样了?”
“他现在没事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地府的伙计们,”离那些藏着的遗照不远,达叔环视昏暗的四周,仿佛在他眼中这酒池里聚着满堂的勇士,“明天,我们就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