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仇富。
尤其是雷拓宇他们家这么富的富人。
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跟雷拓宇靠太近的原因之一。
基本上而言,我跟雷拓宇从兴趣到智商都比较合拍,如果抛开年龄不谈,应该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但我总感觉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跟我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靠得太近了最后难受的肯定是我。我讨厌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你可以说我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当然也完全可以说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总之我讨厌雷拓宇那种少爷嘴脸。非常之腻歪。
不过雷拓宇从他高三下学期开始,就不给我远离他的机会了。
我记得那是个礼拜天,给他上课上到一半,小破孩儿非得上街买东西不可,还指名道姓地一定要我陪着。我不乐意了,“我陪你念书,陪你打游戏,还得陪你逛街吗?你休想!”
当时还装酷的小破孩儿站起来拿起外套,面无表情地说:“我付钱。”
一句话噎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言语让我直接联想到了“卖身”这样的词,那一瞬间我很愤怒。于是,我也站了起来,“有钱了不起吗?”
雷拓宇低下头看着我,“陪我买个东西而已,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我请你陪我去买东西,行吗?”记忆中那是雷拓宇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心软了,其实也挺心疼这个爹妈忙得家都没时间回的孩子,潜意识里早把他当作没人疼的傻弟弟了。去就去吧,反正我也好久没逛街了。
可当雷拓宇让他爸的司机把我俩送到新光天地的时候,我立马开始后悔了。
新光天地,那是个我路过多少次都不可能走进去的地方。
那地方卖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那一串一串有很多个零的标价。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件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外套要卖五六千块钱,而雷拓宇还在那儿非常欠揍地嘟囔:“没打折都这么便宜啊!”听得我非常非常想照着雷拓宇的脸给他一拳然后扬长而去。
我愈发觉得我跟雷拓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个世界里看问题。
那天雷拓宇花了多少钱我算都不敢算,我无法想象一整套冬装还有一套休闲装以及帽子和太阳镜从“新光天地”那种地方拎出来会花掉多少钱,反正那之后我认识了好多原来不认识的英文单词,比如ARMANI、PRADA、GUCCI……
而我,还是在给雷拓宇当了家教之后,才买了一件“佐丹奴”的外套,还美了好几天。我估计你要跟雷拓宇说这事儿,他只能给你一个反应:“佐丹奴是什么?”
大二那年我生日,雷拓宇知道了,送给我一个玩具熊,我当时还挺高兴,拿回宿舍显摆,秦晓辰大惊失色地问我哪来的这种限量版泰迪熊,我上网一搜索,才知道这只熊的价钱顶得上两个雷拓宇的费什么格慕的太阳镜。
熊我还给雷拓宇了,我说我要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雷拓宇当时的眼神很不解。这就是我俩的区别。他不觉得送只熊是多大的事儿,他花几千块钱买个东西,就好像我花一块钱买个油饼似的那么容易。
后来雷拓宇就很注意了,他尽量不跟我提他的朋友圈子,也不太提那些我听不懂的名牌。我跟他说过,我说雷拓宇你用不着迁就我,我跟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雷拓宇说:“朋友嘛,互相迁就呗。”
这小破孩儿,竟然说我是他朋友。
我自己很清楚,我不可能成为雷拓宇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是过了十八岁就开着奔驰宝马而没过十八岁就由司机开着奔驰宝马接送的少爷小姐。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给雷拓宇当家教的大学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少爷小姐”这样的词儿挨边儿。
但雷拓宇非常执着地要跟我做朋友,无数次表示要我带着他参加我的聚会。
这回终于被这小孩逮到了机会。
那天中午我正在食堂吃饭,雷拓宇举着一个鸡腿跟我抱怨肉太少,陈念从食堂大门过来了,老远就招呼:“拓宇!”我心里一哼哼--他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密的?自打上回我哭过之后,陈念再没出现过,我估摸着他是觉着自己哪儿惹着我了,指不定下了多大决心才上我们学校来的呢。
陈念身边跟着一个男生,我看着很是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谁。
雷拓宇高兴地拿鸡腿招呼陈念:“陈哥!”
“余悦,你、你好。刚才碰见秦晓辰,她说你在这儿吃饭。”陈念极其不自然地跟我打招呼,我努力想把头抬起来,未遂。
“余悦?两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漂亮啦?”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柔软的刘海盖住眉毛,唇红齿白的一张脸。谁呢?这么眼熟。见我愣神,男孩的嘴角往上一提,“贵人多忘事啊,你忘了当年你的车钥匙丢了是谁给你送回去的?”
我搜索了一遍从前的记忆,忽然想起了高三那年有人捡了我的车钥匙送还给我的事情,“程剑锋!你是八班的程剑锋!”
程剑锋拍了拍陈念的肩膀,“我就说她肯定记得我嘛!”又对我说,“我跟陈念一个学校的,念金融。你真行啊,学校离得这么近,两年都没个信儿,你说你错过了多少聚会啊。”
陈念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开始介绍:“这是余悦的弟弟,雷拓宇。”
雷拓宇早等不及了,一把把程剑锋拉到跟前,“我还以为你是我姐以前的男朋友哪,可惜可惜,这么英俊……”
程剑锋剑眉一挑,“哥们儿,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雷拓宇老熟人似地拍着程剑锋的后背,“肯定是夸你嘛,要是骂你我哪儿能这么说话呀!”
俩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我照着雷拓宇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瞎说什么你!”转头跟陈念说,“他不是我弟弟,以前是我学生。”
陈念迷茫地看看我又看看雷拓宇,“不是你表弟吗?”
雷拓宇赶紧接过话头,“确实是表弟,不过是出了五服那种,远亲,远亲。”我刚要反驳,小破孩儿又说话了,“陈哥,上回你把我姐弄怒了,怎么赔罪啊?”
我坐不住了,很想当众揭穿雷拓宇的劣迹,可没等我张嘴,老实巴交的陈念脸红红地开口了,“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怕余悦不给面子,就叫上了剑锋。那个,余悦,我请你吃饭吧,给你赔罪,拓宇一起吧,你乐意叫上你们寝室的人也行。”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我实在不想错过跟陈念共进晚餐的机会,当然也非常不想带着雷拓宇。考虑了三十秒,我有主意了,“去吃大排档吧,我爱吃。”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大排档那种地方雷拓宇是不可能去的,他从头到脚一身行头都可以把那路边摊买下来了,绝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吃不干净的东西。我的潜台词是:赶紧滚开,少妨碍老娘谈恋爱。
陈念又开始为难,“大排档啊,不好吧……”
程剑锋呵呵笑,“你请人吃饭,人家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走,去西门。”
一帮人丢下剩菜剩饭踢着正步出了食堂,雷拓宇走在最前面。
“雷拓宇!”我扬手叫他,雷拓宇不理我,雄赳赳走在十米开外,“雷拓宇,你跟着干吗?”
雷拓宇回过头,“真新鲜,吃饭去呀,陈哥说的请我一起,你没听见啊?”
“雷拓宇,我们去的是大排档,大排档你知道是什么吗?你妈禁止你吃的一切东西那儿都有,那儿的一切东西都卫生不合格,弄不好汤汤水水洒在你衣服上,卖了那摊子都赔不起你,你去坑什么人?”
陈念和程剑锋压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雷拓宇闻言停下脚步,大步向我走过来,低下头,一本正经地用低沉的强压怒火的声音说:“余悦,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必须明白,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说完他扭头走了,仍然是雄赳赳地走在最前面,还兴高采烈地说等会儿他要每样东西都吃一口,全然看不出来三秒钟之前他还打算用喷火的眼神烧死我。
于是,雷拓宇穿着他昂贵的衣服坐在路边的塑料椅子上,跟我们一起吃烤串喝啤酒,我也不知道雷拓宇把他几千块钱的衬衫脱掉扔在油渍斑斑的椅子上,到底是因为他实在太有钱,还是真觉得有钱没什么了不起。反正在他跟陈念、程剑锋喝了一箱瓶啤酒之后,我头一回感觉这小孩也许不是我想的那么高高在上。
陈念招手要结账的时候,我看着雷拓宇很是醉了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之后不管不顾地大喊:“雷拓宇你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