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练完“剑基四式”的张临寒把周小舟从温暖的床榻上叫起时,太阳已经到了正午的位置。
他们住在西镇柳字街的“有间客栈”,算不上多好,但说不上差,老板娘虽然嘴巴碎,喜欢侃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但事实上却是个难得的热心人,看到张临寒小舟一行两个不大孩子,特别是看到明明粉雕玉琢却因为路上风沙磨砺而变得灰头土脸的小舟,更是激起了老板娘罕有的母爱,硬生生地把住店的费用降到了五十文。
像今天中午的饭菜,便是老板娘亲自下厨做的,那丰盛程度,看得张临寒是瞠目结舌,回想起在南阳城悦来客栈抠门之极的掌柜,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哩?
张临寒夹了一筷子素鸡,惆怅叹道。
“来,可怜的孩子,多吃点这个,”老板娘心疼地给小姑娘夹了一整碗的肉菜,堆积起来跟座塔似的,“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吧?瞧这小脸瘦的,你们爹娘也是心大,就这样放你们两个小娃娃出来,也不怕被恶人拐了。”
周小舟窘迫地夹着筷子,她呆呆地望着成塔似的肉菜,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而且她挺怕生的,老板娘虽然对她很好,但那股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狠狠疼爱一番的热心实在让她有点害怕,顿时向张临寒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张临寒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两眼一抹黑,装瞎。
小舟气急,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张临寒不动声色地回踹。
小舟瞪大了眼睛,心想你居然还敢还手?便又踢了他一脚。
张临寒面色淡然如高僧,桌下却又回踹了一脚。
小舟气红了脸,两人的四只脚在桌底下打起架来。
老板娘摇头失笑,心想还真是两孩子。
......
踹累了,踢累了,还得接着吃饭。
小舟一点也不淑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瞪着张临寒的小眼神凶狠无比,两颊被饭菜塞得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两个热乎乎的小包子,煞是可爱。
张临寒摇头笑笑,一副“我是大哥我不跟你计较”的宽仁模样,却忘了先前是谁在跟一个小姑娘斗气的。
他的自我安慰让自己心情甚好,便伸出筷子,想夹一个鸡腿。
旁边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拿走了那只鸡腿。
张临寒茫然地望着身边坐着的一个长袖招摇的鸡腿少年,心想这厮谁啊?怎么神出鬼没的?还抢我鸡腿吃?
长袖少年美滋滋地啃起了鸡腿,旁若无人。
“张老弟!好久不见!”长袖少年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道,“吃好东西也不叫上兄弟,实在太不够义气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整的张临寒有点懵,回过神来后,他开始重新整理此事的顺序:
一,我绝对不认识这个人。
二,他在吃我的鸡腿。
三,他先前在大街上狠狠地坑了我一把。
四,我破费了,一两银子用来消灾,虽然是我自己给出去的。
五,这厮居然还一口一个老弟叫的无比舒坦,实在欠揍。
六,我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暴打这个孙子?
想明白了事理顺序后,张临寒心平气和地站了起来,走到长袖少年面前,伸出手来,静静地看着他。
长袖少年微楞,恍然大悟般道:“兄弟太久不见,是要击掌对吧!”
说罢,那只摸过鸡腿的、油腻腻的手狠狠地拍在了张临寒的手上。
张临寒嘴角微抽,笑容和善道:“这位‘兄弟’,请问你有钱吗?”
“没有。”长袖少年老老实实摇头。
张临寒立马回头跟老板娘打小报告:“东娘,这人没钱在这吃霸王餐呢!”
被来往旅人称呼“东娘”的老板娘猛地起身,双目精悍地死盯着长袖少年,大吼一句:“敢在老娘店里吃霸王餐!?”
这一声吼可谓是地动山摇,威慑全场,长袖少年被吼地神智都有些不清,鸡腿险些抓不稳,觉得上次去少林看得狮吼功恐怕还不如眼前这位妇人的大嗓门威力大。
但更厉害的还不止这些,只见东娘大吼一声后,那张平日里嗑瓜子极其利索的嘴皮子便不停地上下打起架来,从长袖少年的穿着骂到发冠,从眼鼻骂到下面那玩意儿,从父母骂到祖宗往上十八代有余,句句刻薄如刀,都不带重样的,气势堪比河东狮,直教人汗颜。
反正一直觉得自己骂人挺有艺术感、挺有幽默感,并自认虽然骂功比不上“吵架王”包龙星但好歹也有老鸨三姑水准的张临寒是甘拜下风。
小舟亮起了小眼睛。
长袖少年自小养尊处优,虽然这一年来跟着老彭闯荡江湖也见过不少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但到底还是阅历浅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也不知道还嘴。
不过本来就理屈,嘴巴也不利索,还嘴搞不好这妇人骂的更起劲,所以保持沉默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明智之举。
东娘骂了好一会儿,倒不累,只是看着那长袖飘摇小家伙的颓靡样儿,也没啥喷赢的成就感,更何况自己连三分之一的功力都没使出来,顿时拍桌一锤定音道:“闲话休说,做工还钱!”
都是你在说啊......
长袖少年委屈地两眼泪汪汪,扑腾一声,给跪了。
可算是骂完了......
......
人来人往的临泉东镇财神街上,清瘦的男人左手带着一柄墨色的直剑张目四顾,右手拎着壶刚买好的临泉酒。
他四处张望,许久不来这里了,不太记得地形,也不知道那地有没有变动?
清瘦男人缓缓走近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没走多久,便发现了一个半人大小的“狗洞”,用跟四周砖瓦一个颜色的幕帘盖着,不仔细看的话还发现不了。
清瘦男人摇头笑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这么个小洞。”
他掀开幕帘,钻了进去。
幕帘的后面是一个稍显破旧的柴门,柴门前伫立着两位彪形大汉,面庞凶恶,肌肉鼓凸。
其中一位额上带疤的大汉瞥到清瘦男人带的墨剑,正要说些什么,男人便主动地把墨剑递到大汉身前,微笑点头示意。
大汉微楞,也不由得挤出一丝笑容,闷声道:“熟客?”
“来过几次。”清瘦男人笑笑,“客随主便。”
“要是每个客人都像你一样好说话,咱也不用天天杵门口当门神了,”带疤大汉收走男人的墨剑,感慨道,“进去吧,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要是没钱了咱可以借你点儿。”
清瘦男人微笑,没把大汉的话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他不是来赌钱的,他是来找人的,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借”,往往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