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推开柴门,与门外的简陋粗鄙不同,门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明烛灯火不息,灯笼高悬,大红色的纱幔遍布视野,陈设考究,斗鸡斗狗斗蟋蟀,骰子牌九麻将桌,骰盅崭新,桌子明亮,竟是透露着市井赌坊里难得的清贵气息。
毕竟临泉地处京城襄州之间,富商来往不绝,太过下三滥的赌坊还真别想让那些吝啬商人乖乖地掏银子出来。
名贵的香粉味道和熏人的烟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混杂着因为或输或赢而淋漓的汗水气味,赌红了眼的人们在野心的驱使下追逐着虚幻的财富。
清瘦男人环顾四周,目光并没有在那些笑意吟吟露出嫩白手臂的美艳庄家上流连,更不在意身边或着丝绸或着麻衣的男女老少偶尔发出的惊奇呼声,一直观望着挤成一团团的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
忽然,他眼神一亮,走到一个赌桌之前。
一个穿着麻衣短打的汉子正围在赌桌旁,高呼着“大!大!大!买大啊!你个铁憨憨!”
被汉子吼声招呼的年轻人不满地反瞪他,然后押了“小”。
骰盅打开——
五、
五、
六.
是“大”。
“看吧!我就说是大!都说听我的包你赚得盆满钵满!”汉子咋呼道。
年轻人火大,但奈何汉子赌的挺准,不好发泄。
清瘦男人望着那个咋咋呼呼的汉子无奈苦笑,心想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买大!大大大!还是买大!全压!”汉子跳起来大叫道,双腿再次落地时震得桌上的筹码都跳了起来。
年轻人赶紧把全部筹码压了上去,全压大。
骰盅打开——
一、
二、
三.
六点小。
年轻人双目空洞,望着那三个骰子和庄家甜美的笑容脑子一下子就空了,嗡嗡嗡的叫了起来,本来先前跟同窗来赌坊只是想着玩玩的,小输了一把后,被同窗刺了几句,火气上来便想在赌桌上把钱赢回来,却不想这下老本赔个精光,可怜父母省吃俭用供他入京赶考,本想靠着这点钱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闱考一个功名的。
如今一切成空,别说春闱了,身无分文的自己能不能活过接下来一个月还是个问题。
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红眼的人挤到赌桌之外去了,回想起方才一直在自己耳边咋呼的吵闹汉子,一股火气便涌上心头,直烧的他神魂皆痛,只是愤恨的双眼四处张望,哪里还有那可憎男人的半点影子?
年轻人只好失魂落魄地缓缓走出“勾金赌坊”,身后人声鼎沸,身前凄清如许。
......
“你就不能自己花钱赌吗?”清瘦男人寻了一个酒桌,拎着壶酒给自己和对面的汉子各倒了一碗,无奈说道,“每次都是身无分文地进赌场教人输钱,输光了别人钱后就立马开溜......”
“我去!你这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孤身一人是自由自在地很,随意花钱,我可是有家室的人!银子账本都是媳妇管着的,稍有一点私房钱都得上缴,”汉子大口饮酒,咋呼道,“我哪有钱来投赌坊里?也就只能骗几个傻瓜输钱快活快活!我容易么我!?”
“你就不能跟你媳妇商量商量?”清瘦男人无奈笑道,“老会首混得如此凄惨,我们这些老相识看的实在是良心难安啊。”
“跟她商量?”汉子挑眉惊叫道,“小靳你跟我混了那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你嫂子的嗓门有多大?同房时候生怕她一个不满意给吼软了。想当初被少林秃驴用狮吼功招呼耳朵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么怕过!更别说那嘴皮子上的功夫!我滴个龟龟!秀才都说不过她!去年在客栈,有几个赴考的秀才因为百般挑剔她做的菜,一个讲‘食不厌精’,一个说‘脍不厌细’,结果愣是被她骂的‘掩面而泣,落荒而逃’!”
靳准苦笑连连,自家嫂子还真是“河东狮”在世。
“你说我哪敢商量啊?”姓杨名二郎的汉子愁眉苦脸地跟靳准倾倒苦水,“钱花在你嫂子身上,给她买衣裳,她说净花冤枉钱,花在我身上,她就说‘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儿,是能乱花钱的命嘛?’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就只好躲到赌坊里给自个儿寻开心了。反正骗傻瓜不花钱。她也管不着。”
靳准无言饮酒,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流浪的剑客。
“不过嘛,”杨二郎挖着鼻孔,指指那些跟在赌桌旁鬼鬼祟祟的人说道,“就算没有我来骗这些傻瓜,也有赌坊的‘驴打滚’来,这些人就是赌坊安排的托儿,专门在人缺钱的时候出现,‘大方好心’地借人钱,只不过这倍率就不是一般人偿还的起了。你别看我这人阴损,专门骗人输钱,这固然是有我给自己寻快活的原因,但其实也是为那书生好,反正赌红了眼的人都听不进劝,不如早点把钱输光早点走人,身子还在还能拼命就不算走投无路,否则再在这地儿多呆一会儿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喽。到那时候才真的是生不如死,全家老小都会被他一人连累。”
靳准淡笑,传音入密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用不着解释,就是我老觉得曾经‘斩鸦会’的一会之首在赌坊里骗人输钱这事怎么说都有点寒碜。”
杨二郎沉默片刻,左瞄瞄,右瞄瞄,像做贼一样低声说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靳准含笑说道:“就算你现在已经不在江湖之中,但江湖上仍然有你的名字。”
杨二郎瞅着靳准鄙夷道:“小靳你现在说话也忒酸了些,这话太马屁也太臭屁。”
靳准哭笑不得。
“嗑也唠得差不多了,你来找我啥事快说,说完就赶紧走人,别耽误我找乐子。”杨二郎甩甩手不耐说道。
“的确是有件事想来问问老会首你的看法。”靳准低声说道。
杨二郎见靳准凝重的神情,稍稍收敛了不羁的态度,肃然倾听。
靳准从南阳城黑燕子之死、南阳县令之死讲到悦来客栈的山贼、再讲到那个神秘失踪的马夫,传音入密,没有一丝声音泄露出来。
杨二郎打从听到“黑燕子”被悬首时眉头便紧皱起来,待听到悦来客栈的山贼、失踪的马夫后,双眉更是如两把锋利的快刀般挑了起来。
待靳准话毕,杨二郎的双眉高耸,好比虎头闸上的大刀,万分摄人。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让靳准浑身震悚:
“三刀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