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经放出了第一束晨光,曦微的日光照破玄岩宫沉重的黑暗,带来温暖与生机。
殿中忽地响起脚步声,祝应舌抱着安睡的邱小菊从正殿之后悄然走出,朝投来询问目光的张北玄点了点头,示意一切无事。
张北玄伸手轻抚邱小菊头顶,真气在她体内游走一周后发现并无大碍,顿时放下心来,然后转身对萧大和点了点头。
萧大和自是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呼吸不由得粗重了起来,双臂肌肉鼓起,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走过宋书远,走过张北玄,站到了离血流不止的逍遥真人最近的位置。
他死死地盯着逍遥,目眦欲裂,低沉的问话从喉间响起,却仿佛咬着钢铁:
“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何要扒去她的衣服?”
逍遥真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莽汉,但他很熟悉这种眼神,这种恨入骨髓的眼神。
但当听到萧大和的蕴涵怒火的问话后,他却突兀地笑出了声。
“你是谁?她是谁?死了?那便死了。死人与我何干?既然死了那再论为何杀死如何杀死又有何意义?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纯凭心意。哦,我明白了,你是要问我当时杀人的心意?可我又不知你是谁,也不知她是谁......等等,扒衣......”
逍遥真人箕坐于地,单手撑颔,双目半阖,冥思苦想。
他身上的鲜血一条条地从身上流入地面,划出一道道诡异图纹。
“我想起来了,在武当我只扒了一个碧游宫女弟子的衣服,因为当时杀人时一直觉得她身上那件黄裙子很难看......”逍遥真人灿然笑道。
真人话音未落,身前的空气忽地炸响,迎面而来一个铁锤般的重拳!
逍遥真人笑容不变,左手拇指与食指相扣,形成一个机簧般的扣咬动作,待到重拳即将轰到身上之时,食指弹出,一滴自食指指臂滑下的乌黑血珠仿佛炮弹一般脱膛而出轰打在重拳之上!
“砰!”
玄帝殿轰然炸响!
在殿外悄然等候的各峰峰主与掌宫人面色凝重,里面难道已经打起来了?只是如此沉重的击打声,实在是让人心神难定,那个已然入魔的逍遥武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清徽宫无忧子面色忧然,手中拂尘一扫,咬牙对各位真人说道:“逍遥贼子已然入魔,入魔之人虽然往往半疯半癫,但武功却可能会突飞猛进起来,尽管书生剑也在其中,但为了掌门的安全着想,我等还是进去助他一臂之力为好!”
说罢,竟是身形一动,如飞箭一般直奔玄帝殿去。
然而,还没等他步入殿中,一个淡青倩影便飘然而至,稳稳地落到台阶之上,素手倒持道剑于身后,一泓清水般的眸子冷漠地望着无忧子,正是碧游峰峰主怀素真人。
“怀素真人!你这是何意!”无忧子袖袍一甩,惊异怒道。
“嗝~”无忧子身后莫留行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无油老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热心了?”
“莫留行!虽然我很是厌憎你的做派,但如今掌门可能身在危局,此时不应再论私仇!我等赶紧入玄帝殿支援掌门才是!”无忧子拂尘指着玄帝殿内,环顾众人怒斥说道。
“唉呀,无忧子道友何必如此惊惶?以掌门之武功,难道会被入了魔的逍遥麻烦到连一声呼救都无法传出么?既然掌门在殿内没有说要求援,那便是不需要我等多管闲事,大家好好在这候着便是了!顺便叫道童倒壶茶来,贫道有点口渴......”铁冠道人敞开衣襟,扇风散热,微笑说道。
“掌门有难,尔等却只是袖手旁观?眼看着掌门陷入险境?诸位真人莫不是逍遥那个入魔贼子的同党?!”被软硬兼施的无忧子勃然大怒,拂尘一一指着众人。
“无忧子道友,还请谨言慎行,究竟谁是‘魔教同党’还未可知啊......”平日里最是温和可亲的殷六望着无忧子平静说道。
众人猜疑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无忧子身上,无忧子目光微凝,额角流下一滴汗珠,蓦地想起掌门张北玄在入玄帝殿内说的那句话——“你们且在外等候”,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掌门打从入殿之前便怀疑自己等人中有逍遥同党!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让自己等人过深地参与此事!这是一个考验,而此时急着进殿从而不顾掌门口令的自己便显得尤其可疑......
没人知道在这种时候违背掌门口令硬要入殿之人究竟是真的想要助掌门一臂之力还是存着浑水摸鱼的意思,所以干脆便一刀切,直接视为想要乘机帮助魔头逍遥的“魔教同党”来处理,虽然可能会错杀无辜,但毕竟有错无漏......
无忧子想通后便冷然拂袖斥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们好了!倘若届时铸成大错,勿谓言之不预也!”
怀素真人阖目无语。
“嗝~想太多。”莫留行痛饮一口酒水,摇头哂笑。
“道友多虑了。”殷六拿着一本道经读着,轻笑说道。
“哈哈哈哈!无忧子道友且放一百个心,”铁冠道人摇着蒲扇哈哈大笑道,“区区一个入魔小辈,还难不倒我们掌门!毕竟,我们的掌门可是霸榜二十余年的天罡榜首!当今世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
在那一声轰雷般的炸响声里,萧大和倒飞了数十米之远,这还是在祝应舌在他身后替他缓冲力道后的结果。
一颗污黑血珠便有如斯威力!抱着倒飞而出的萧大和在玄帝殿的青砖上刮下一层皮肉的祝应舌瞳孔紧缩,心中震惊无比,面色凝重。
“放开我!!”萧大和双目猩红如血,狞然吼道,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然而却发现身体难以平衡,体内的经脉剧痛欲裂。
他瞪大双眼,蓦然间发现他的整只右手已经没了。
手腕被直接炸断,五指纷飞各处,余下的右臂被一点点皮肉碎骨连在肩膀上,心理素质稍差之人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直接昏厥。
尽管满腔怒火,尽管悟得“太极”,尽管意志坚定不屈,但他萧大和毕竟只是区区“填气”,纵然可能有着光辉前程,但与早已步入“问鼎之境”的逍遥真人还是差的太多,这一滴“惊雷血珠”,已然让他半死不活。
而且,这还是在逍遥真人先前被张北玄一剑重创,伤口难愈的情况下打出的一招。
每一位可称“真人”的道士或女冠,其实力都不是可以凭“常理”揣度的。
萧大和猛然醒悟到自己与毕生仇寇之间仿若天地般悬殊的实力鸿沟,丧失右手的沉痛与无法为爱人报仇的懊丧让他痛苦不堪,猩红的虎目肆意地淌下两行浊泪,疯狂地无序地吼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祝应舌从身后反扣着萧大和,避免他情绪过激伤害自己。
忽然,萧大和停止了一切躁动,双目不甘阖上,昏睡过去。
祝应舌微楞,抬头一看,原来是掌门点了他的昏睡穴。
“带他出去。”张北玄平淡地说道,直视着已成血人的逍遥,没看身后的二人一眼。
祝应舌咬牙,赶紧背起重伤的萧大和狂奔出殿,免得留下成为掌门的累赘。
血珠崩炸,血色如雾弥漫整个玄帝殿,原本紫气悠然道韵悠长的道家正殿此刻变得污秽不堪,一座座彩绘金漆的仙家神像仿若堕入无间地狱的恶鬼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极端邪异。
“来吧,张北玄!再让我看一次!!”逍遥真人仰天哭泣却又癫狂大笑道,“再让我用肉眼看看那一道剑!!!”
已然花甲之年的武当掌门无喜无悲无惧无谓,虬龙老树一般的枯手伸出寒白袖袍,掌心朝天——
张北玄淡淡一声:
“剑来。”
......
天策峰巅、太和宫顶的金殿之内,长香静焚,青烟缭绕,灿然金光照破暗沉天穹,踏龟踩岳的真武神像在半明半暗中巍然肃立,通体鎏金,面目晦暗不明,披散头发,金锁甲胄,目如电光,背项的玄黑古剑剑鞘上的玄铁锁扣无风自解,在金属机簧声里仿佛虚空之中有人伸手拔出了这柄长剑一般——
古剑缓缓滑出剑鞘,剑长三尺一寸,剑身不知是用何材铸造而成,明明剑身雪白,明明晨光熹微,却无任何明光耀动,也不能照映世间人影,剑脊之上唯有玄黑小篆二字:
“通一”。
道家先祖曾言:“道生一。”
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注)
“通一”古剑剑尖遥指玄岩峰,霎那之间化作一道惊天白虹,出若迅龙,疾如奔雷!
古剑穿云则破开云海,入林则落叶纷崩,倘若有人朝天望去,便可亲见武当七十二峰之间有一道天地莫能阻遏的贯日长虹!
......
“大胤永乐四年秋,武当山白虹贯日,民大惊,帝以为不祥。”——《胤史·列传第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