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部的长安街,是江湖味儿最浓的地方。
京城里的老人常道:
“京城是天下人的江湖。”
“长安街是京城的江湖。”
“‘楼外楼’是长安街的江湖。”
京城地处平原,四周无山,自然没有“山外青山”,但却有座天下闻名的“楼外楼”。
楼外楼有十层,高达一百一十一丈,碧瓦朱甍,雕镂精致,外观壮美,内设客栈、青楼、赌坊,服务周到,极尽奢靡,是京城极有名的销金窟食骨地。
但令人惊异的是,这样一座销金处竟然有圣上亲自题字名匾,上书:
“楼外楼”。
皇帝题字,楼外楼尚未开张便已在名声上上了一层楼。
......
按理说,圣恩隆眷,如此泼天大好,常人恨不得走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告知所有人自己在京城长安街末有座皇上亲笔提名的摩天高楼,但是自落成以来,世间百姓没人知道楼外楼之主是何许人也。
虽说不曾有人见过楼外楼之主,但却有人见过楼外楼之主的字,贴榜,上书:
“楼外楼里,别有洞天,如果有钱,天上人间。”
字的内容自然是极差,没有半点韵味,倒是满满的铜臭味和市井味,仿佛一位穿着暴露的勾栏妓女涂着艳俗的胭脂勾引过街的男人,按理说但凡有点品味的人都不会进这楼里寻快活,但奈何楼主说的大实话,入楼之人的的确确是享受到了“天上人间”的销魂蚀骨快活意味,出楼后一般都是钱囊空瘪、腿软骨软、颤声连连,往往不知所云,但没等几日便可看见他们再入楼里。
如此一来,口碑相传,楼外楼名声再上层楼。
......
楼外楼还有一件趣事。
楼主的字本身很差,连好都称不上,堪比小孩涂鸦,但有趣的是,曾有人当众昧着良心夸赞此字“雪泥鸿爪,看似形散神亡实则去形存意,境界高远”,而还不等众人耻笑,他就被楼外楼的娇婢请进了楼内,足足过了一天一夜的奢靡生活方才回来,而从楼上下来落地后腿都软了,张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真真是天上人间!给个皇帝做也不换!”
这等出格话语放在十几年前肯定是要砍头的,但今上在国师的指引下念道炼丹,脾性宽仁许多,听到这话后也只是洒然一笑,不置可否。更有趣的是,在此事之后,经常有些想不花钱进楼的痴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着楼外楼之主烂字的拓本大声夸奖,引来笑语讽刺连连。
但不可否认的是,凭此一事,楼外楼名声更上层楼。
......
如果只是凭着雄伟奇绝的的高度、奢华迷醉的享受和皇帝钦赐的匾牌,楼外楼不可能是“天下第一楼”。
真正让楼外楼名扬天下的是楼主亲口说的一句话:
“登临绝顶者,得此楼外楼。”
楼高百丈十层,每层都有位守关之人,凭一身武艺击败折服守关者便可再上层楼,倘若登临绝顶,便可得到这座天下间最大的“蚀骨地”“销金窟”,可以说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余生和子子孙孙都能躺着过活。
这般好事自然是引来了无数英雄豪杰奇士怪人的争相登楼,但至今为止,依然没有一个人能登上顶楼,都是满脸憾容惧容悲容的走出了楼外楼。
既然没人能成为第一个登顶者,楼外楼自然便在江湖众生的口碑相送中成了“天下第一楼”。
......
楼外楼第九层。
“怎么还没来?”
“再等等。”
......
“怎么还没来?!”
“再等等。”
......
“怎么还没来!!”
坐在首座上的面容娇俏的少女怒声问道。
“再等等——”
“等你个大头鬼!”一身素色道袍的少女拍案大怒,指着楼外那湛湛青天吼道,“从卯时等到巳时,有这样等人的吗?!若非要展现东道主的气度,我堂堂一派掌门需要一大早地等几个长老管事?但现在这帮人是要做什么?想给我峨眉下马威?!!”
“不是你昨日发请帖说巳时于楼外楼九层会晤的吗?”
“我有说??”
“你没说?我礼帖都帮你发出去了,你说呢?”
“......我昨日何时说的此事?”
“亥时三刻,酩酊大醉之时。”
“......醉话不可当真。”
“呵呵。”
“......”
......
饶是再如何凶悍斗气,人不占理便往往心虚气弱,但峨眉掌门的三绝真人又拉不开脸面承认自己从大清早等到大中午的荒唐举措纯粹是自己喝酒大醉后的恶果,只好微红了脸,清咳两声,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好歹也是一派掌门了,修的还是清心寡欲的道家,当了几十年的道姑,居然还像以前一样喝起酒来就疯疯癫癫,真不知道该说你固守本心还是本性难移?”身旁坐着的男子悠悠地饮茶说道。
“你管我。”峨眉掌门面色更红了,为了掩饰掩饰于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道。
“嚯,”紫衣青带的男子抿了口茶,不屑说道,“要不是你醉酒后一边哭喊那位意中人的名字一边抱着我的大腿蹭眼泪鼻涕,我才懒得理你喝多少。”
“我我我我!”峨眉掌门羞急了喊道,“我真的那么做了?!”
“当然——”紫衣男人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待到滚茶入腹甘意涌上舌尖后才眯着细细的眼睛露出一丝醉人的坏笑,“没有。”
“你你你你!”看似少女实则年已三十的掌门恨恨地盯着笑得极其可恶的损友,手指直直地指着男人看着是想使峨眉派的招式“停燕十三剑指”?
“你什么你?你要搞清楚,昨晚你喝的是我的酒,今天会客借的是我的楼,不求你心怀感激,但好歹尊重些吧,不要老是指指点点的。”紫衣男人笑盈盈道。
“哼!”峨眉掌门玉指收拢回袖,扭头不语。
“还是这样,提到那个人就慌了,掌门的做派都乱了。”紫衣男人摇头哂笑。
还没等紫衣男人好好嘲笑她这慌乱的模样,一位温婉可人又落落大方的素衣女子走进来说道:“掌门,他们来了。”
门下大弟子入室,少女掌门自然不会再露出那副可怜可气可笑可爱的模样,眼神平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面庞依旧年轻,却自有不怒自威肃然清正的气势。
紫衣男人可惜地望了峨眉掌门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留下来听听?”掌门转头问道。
“免了,”紫衣男人饮完最后一口冷茶,淡淡道,“我没兴趣跟那些无耻无聊的家伙说话,更何况你们六大宗门讨论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旁听也不好。”
“......”犹豫了一会儿后,掌门还是扭着性子极小声地道了一句:
“谢了,楼主。”
“嚯,”紫衣男人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看着少女掌门,奇异道“居然知道感恩谢人,你不是峨眉派掌门方默觉,你是谁?”
“......”一腔好意喂了狗的峨眉掌门终于受不了这家伙了,拍桌怒道,“快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外楼之主挥袍拂袖,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