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宗门陆续进阁,首先进阁的是武当派笑容和蔼、道袍玄黑的宋瑜真,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玩性颇大的少年,好奇环视着楼外楼的第九层,两条眉毛又黑又浓,像是两条蛰伏的潜蛟。
紧随其后的是西岳华山鹤发童颜神情淡漠的持剑长老杨格礼和手持金环大剑满脸傲气的华山大弟子杜一峰;
稍稍落后于前两派的是昆仑派的一位丰满腴美的粉衣少妇,曲线妖娆,裸露在外的肌肤好比昂贵的羊脂白玉,嘴角勾着清淡却有几分媚人的笑意。
三派入阁后皆互相寒暄问候,笑意盈盈,然后各自落座。
而后走进此阁的便是崆峒派三人,为首的是一位蓝衫包裙灰巾包头的中年村姑,由于常年受着风沙和烈阳,皮肤颇有点黝黑粗粝,面庞透着一抹可喜的红润,眉眼谈不上好看,但很令人舒适,嘴巴有几分碎,一直念叨着来时住的那家客栈实在太贵;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紫衫箭袖的年轻女子,额间带着镶蓝宝石的吊坠,有几分风姿动人,手持一柄剑格呈螺旋弯曲的长剑;落在最末尾的一人身材矮小壮实,面容颇有几分憨厚老实,腰间别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兵器,裸露在外的粗壮大臂上居然刺着一个倒“福”字,背后背着的大包比两个他都大,但那人却一副举重若轻无所谓的模样。
最后入阁的便是青城派——皆一身青底黑字的布袍,管昼言面色平静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梳着跳落不定马尾的聂小七笑吟吟地紧随其后。
管昼言向在座的众人行礼示意,峨眉掌门遥遥回应,崆峒派的村姑直接就是一句“大叔子客气个啥赶紧坐”,武当派宋瑜真微笑点头,西岳华山杨格礼视而不见,昆仑的美妇人笑容看似亲近实则隔着距离。
管昼言笑着跟村姑打了声招呼,然后回首方想坐下时皱眉奇道:“一筒又跑哪去了?”
聂小七敲了敲自己的脑瓜子,吐舌头道:“怪我,没看好他,搞不好又不小心睡大路上了哦,我去找他。”
少女急匆匆地跑到阁外,没过多久就搬回来一个嘴角挂着极长口水睡得比猪还死的胡一筒。
聂小七把他背回来后径直放在地上,像敲钟一般摇了他好一会儿都不醒,只好无奈地凑到他耳朵上小心翼翼地说一了句:
“余师姐在看着你哦。”
“哈!?在哪!!”胡一筒立马精神抖擞,赶紧用袖袍抹去了嘴角的口水四处遥望,待发现娴静站在掌门座位之后的端庄女子立马露出了一副痴痴的猪哥模样。
聂小七摇头叹气。
管昼言捂住了半边脸,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宗门的弟子。
华山掌门杨格礼冷笑一声道:“不愧是山野村夫,不知礼数的东西。教出来的弟子也是这般的无礼粗鄙。”
昆仑美妇格格地笑了起来。
崆峒的村姑倒是豪爽笑道:“这有个啥子哦,娃子能吃能睡是好事。”
一番谈笑冲淡了场间的严肃气氛,峨眉掌门方默觉平静说道:
“肃静。”
虽然其余各派皆不惧峨眉,但如今峨眉主东,又是掌门亲自迎接,各大派的没道理甩脸色给人看,纷纷静声望向了掌门三绝真人。
“在座的各位想必已经寒暄够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便省去那些老套酸腐的试探问候,直接进入正题。”三绝真人平静说道。
雷厉风行,外方内方,这就是三绝真人。
在座的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她这种行事方式了。
“宗门大选的相关事宜我已安排妥当,场地、住宿、饮食皆已全备,诸位只需在这次会晤后跟从吩咐就好,无需多虑多想多费金多费时。”
众人点头应下,崆峒派的村姑更是欢喜地摩拳擦掌,心底乐呵呵地算着这一番下来省去了门里多少开销。
“往届的宗门大选,是以擂台的方式角逐出十几名优秀的后生然后任凭他们选择愿加入的宗门,”三绝真人慢慢说道,然后微微一顿,“今年,我要改改。”
不是我想改改,而是我要改改,不是跟你们商量,我已做好了决定,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而已。
如此霸道的说话方式自然会招致众人的不满,但峨眉掌门还没说改变什么,所以在座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改变其一,不再是后生选宗门,而是宗门选弟子。”
“改变其二,我峨眉先选。”
这两句话一出,众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峨眉掌门。
昆仑美妇舒忘机嗲嗲地笑道:“三绝真人,如今虽是青天白日,但你也不能当堂做梦啊。”
华山杨格礼更是怒道:“三绝真人,此言何其霸道无礼!?宗门大选的规矩乃是我们各宗前人共同商议定下,自有其道理,如今你一言便想改律,我不同意!华山也不同意!”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道。
峨眉掌门猛然起身,手提古意长剑并起,一时之间那分杀人如麻的煞意如山倒摧,扑面而来!!
华山长老大惊失色,心想这峨眉掌门平日在江湖中的名声颇有几分煞气,听说最是喜欢斩杀无德男子,今日莫不是要不顾两派情谊斩了自己?!
长老身后大弟子杜一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杨格礼之前,手中金环剑出鞘,剑刃隐有血光如许,这是把杀人不少的凶剑。
众人微惊,昆仑美妇握住了腰间别着的软剑小心谨慎,武当宋瑜真带来的少年饶有趣味地摆出了一套看不出路数的古拳架势,崆峒派身后的紫衣女子怪剑出鞘三寸,憨实男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雨伞大小的铁蒲扇为村姑遮风挡雨严阵以待。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峨眉掌门持剑却没有拔剑,而是作揖,起身却没有动身,而是躬身,那个之前显得清清淡淡威严毕露的嗓音竟多了几分诚挚味道:——
“众所周知,我峨眉如今正值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紧要关头,三绝也自知所求所言颇有几分无礼,但还请诸位担待一番,三绝绝不能让祖师传下的堂堂峨眉在我手中衰落湮灭。”
一派掌门,给几位长老管事躬身道歉。
一生自认手中宝剑锋利便可走遍天下的方默觉,愿意为了峨眉的存续讲礼讲理。
可能站在其他同等位置的江湖人看来,方默觉此举不免有堕了峨眉威风的嫌疑,更有甚者会指责这位外表稍显稚嫩行事更显荒唐的掌门,但方默觉却不觉得有什么,她以为,弱就是弱,败了就是败了,一生可以不认输,耍各种手段否认结果,回去从头练个三四五六七八九年再来打过,直到练得打败对方为止;但不可以不知输,强者自强,弱者越弱,倘若输给他人还不自知,以为侥幸,那才是真的丢脸。
青城派师范总管管昼言极其欣赏地看着那个愿意为峨眉折腰的女子,心想东青当年怎么就拒绝了她呢?
掌门亲自躬身致歉,这是极大的诚意,也是极大的不容易,能当上一门之主的人都是极骄傲的武者,而方默觉又是他们中的佼佼者,这个道歉便显得尤为珍贵。
华山长老杨格礼虽然颇有些震惊于三绝真人的诚挚请求,但先前被真人起身时的汹涌煞意吓到,此时颇有几分颜面无光,不愿意就如此妥协,皱眉冷漠说道:“真人一心精诚为宗门自是好事,但倘若任由你峨眉争先,那我们还来作甚?宗门大选不如改叫峨眉大选好了?”
华山长老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微异。
先前这位长老可是口口声声说:宗门大选规矩是前辈所创,不可更改,如今这番话意思是不要“守礼守律”这层遮羞布了?
聂小七暗自撇撇嘴,这人的无耻程度快要赶上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三师叔了。
胡一筒一副陶醉面容地看着峨眉派大师姐余敏,全然没有意识到周遭发生了些什么。
杜一峰迎着众人的眼光都颇有几分脸红羞愧,但杨格礼却浑然不觉,坦坦荡荡。
“诸君不要忘了,”峨眉派掌门没有理会杨格礼,安剑落座,平淡提醒道,“我峨眉几乎是只收女徒的,这次也不打算为了扩张而大招男子。”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意识到,峨眉派的确是女子居多,倒也不是不收男子,但一般那些男性都是被检验认定为“生来女儿心可惜男儿身”的男子,而门内不许也从来没有过男女苟合的事情发生,那些蕙质兰心的男子入了脂粉堆里也是跟女子一般做了“好姐妹”。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青城派管昼言捻须说道,同为巴蜀宗门,青城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帮就帮。
峨眉青黄不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掌门的想多多招收一下天赋異稟的女徒也是情有可原,而本来习武之人中女子就少,其他各派也没有如峨眉般只收女徒的清规戒律,卖峨眉一个人情,让她们先选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反正还剩下许多。
“而且最后是否入我宗门还是得看那些后生的主意,倘若她们实在不愿入我峨眉,峨眉也不强求,留待其他宗门选走便是。”三绝真人淡淡道。
这句话有几分假,心想你一个宗门放下颜面好心好意去招揽弟子,那些大都年方二八的怯怯少女有胆子拒绝吗?
但掌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有理由不答应。
上一代的武当七剑之一宋瑜真和蔼笑道:“善。”
崆峒派村姑刘翠花豪爽道:“门里正好缺男娃子修茅房呢。”
紫衫女子在背后用剑鞘戳了戳村姑,示意她少说几句。
唯有华山长老杨格礼和昆仑美妇舒忘机依旧黑着脸说要回禀掌门再好好商议一番。
“随意,”峨眉掌门淡淡道,“只是好心提醒二位一句,我意已决,就算君正岳和傅伤雪站在我面前也是这个态度。”
君正岳是华山现任掌门,傅伤雪是昆仑现任掌门。
“你!”舒忘机狠狠地瞪了三绝真人一眼。
“告辞!”持剑长老杨格礼气急,愤然离席,带着大弟子杜一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