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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宴席内外

(一)

在中国西南一角,有一繁华县城名南溪,此县沿长江支流棘江而建,立于龙井山凤井山两山之间,南接遵义,北至重庆,为川贵重要水上关隘,此地本为荒芜之地,只因康熙填川,湖广等地居民迁移至此时,见此处青山幽幽,江水清清,修竹苍翠,实则为一块风水宝地。移民便决计在此安居落户,繁衍生息。由于南溪便利的水上交通,移民利用江边优势,建立码头渡口,中转粮、油、盐、米等货品,并在沿江开设茶铺饭馆,历经多年发展,南溪县城模样日渐形成。

大批外商人涌入南溪时,大约是在康熙末年。商人们发现南溪商机勃勃,便蜂拥而至。商人们在此修房修路,开设店铺酒楼,将原本不大的南溪足足扩大了好几倍。来往的生意人多了,生意却越来越淡了,商人们多得像江边的泥沙,经得起风吹日晒,却经不起滔滔洪水,每当洪流过境,泥沙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街边的商铺关了又开,开了又关,今天是广东人,明天是江浙人,后天又变成福建人,商贾变换似日月交替。然而,唯独存活下来并发展至今的只有马氏商贸,徐氏商贸,顾氏商贸以及林氏商贸。四家商贸早已声明远扬,而今各位当家老爷也都德高望重,各俱美名,几位老爷的关系也是十分要好。但稍微年长者心中十分清楚,马、徐、林三家曾为了争夺商会上的排名斗得不可开交,而顾、徐两家又为了布匹、酒庄的生意一直闹的不愉快,两家还曾为了一块地而大大动手,因此重伤了顾太爷,导致顾太爷不治而亡。其子顾任良伤心欲绝,决定离开南溪,独自去了上海闯荡。历经他多年的苦心经营,顾家事业蒸蒸日上,越做越好。随着时间的推移,顾任良的年纪也越来越长,虽说精神状态可嘉,但已不如当年之貌。

时光匆匆,如今已到了民国时期,中国早已不再是原先的中国,各国列强瓜分着这块土地。硝烟四起,战乱不断,各大城市相继被日本人占领,难民颠沛流离,过着漂无定居的生活。可是无论战火多么凶猛,南溪仍旧像世外桃源般安宁,百姓只图今天乐,不知外边事。他们渴酒作乐,听曲唱戏,知足而乐。每当夜色降临,沿江两岸歌舞升平,灯火辉煌,江面星火灿灿,鱼色生香。夜影婆娑之下,红唇细柳,俊男粗鄙,尽是说不完的温柔细语,风流韵事。

民国二十三年,顾任良已不在是年轻时的模样,岁月爬上了他脸颊,白发点点的他被人唤做顾老爷。此时的他,矗立在上海法租界内的一栋别墅里,一双眼深沉睿智。他望着花园内繁忙的仆人以及灿烂无比的春色,眼中尽是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象。他忆起一段陈年旧事,心里难免叹息,不过已是耳顺之年的他,心似乎更为坦然,“徐老爷大约也和自己一样,早已淡忘了吧。”他心中暗暗想到。“十几年的旧事,何必再去计较,何况这些年,自己常年在外,又在上海安了家,顾徐两家交往甚少,人不往,情至淡,如此是再好不过的。”

自顾太爷离世后,顾任良将所有心思都扑在家业上,所以成家较晚,现膝下有一子,叫顾明轩,已有十七八岁。顾老爷想着虽是一子,好歹后继有人,可顾明轩偏偏不喜欢经营生意,每天只知道着看书写字,或者游山玩水。顾老爷看着儿子学习刻苦,若是读个清华大学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那顾明轩偏偏非要去读一个什么南京约翰大学,顾老爷大怒,骂道:“你一个中国人,偏偏去读外国人办的学校,难道我们大中国就没有一所好学校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明轩惹了父亲生气,他也不再辩驳,赌气回房休息了。

夏季淡淡,夜色很深沉,远方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星月之光,大约是快要下雨了。明轩躺在床上,汗流浃背的他只感到了浑身冰凉,可他的心却是滚烫的,像一堆燃烧的熊熊烈火永远都扑灭不了。他明白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心早就献给了这个破烂不堪的国家,为了守护它的完整,他必须要去做点什么。他选择这所学校是因为,这所学校的物理工程系教授是全国最出名的教授,倘若他学有所成,一定会为国家做出贡献。可是如今,他的这颗爱国之心就要被这漆黑的夜淹没了。顾夫人特意来安慰他,他将心事吐露,顾夫人心疼儿子,她劝明轩先睡下,自己去劝老爷。顾夫人出身书香门弟,年过四十的她端庄优雅,她性格温婉,与顾老爷夫妻多年,仍旧恩爱如初。

明轩哪里睡得着,他见外边树叶摇曳,起风了,风越来越大,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来袭。明轩听着这雷声,像是痛苦的哀嚎,他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次日,顾夫人趁明轩还未起床,她借此向顾老爷说明明轩的心事,顾老爷道:“从小到大,我都以为他只会读书,是个书呆子,没想到却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顾夫人说道:“难得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就随他吧。南京离上海也近。”

顾老爷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极其爱国,他厌恶侵略中国的一切洋人,对日本人更是深恶痛绝,为了支持抗日,他时常捐物捐款给前线同志,甚至悄悄帮助战士们运送医疗物资枪火弹药,大家私下里都称他为红色资本家。自九一八事件后,日本对华侵略更加肆无忌惮,所到之处,必定杀烧抢略,无恶不作。顾家在四处的生意也遭受重创,不仅如此,顾老爷还多次遭人暗算,险些失去性命,幸得被中共地下党的同志相救,从此,顾老爷便与这群正义爱国之士结下深厚的缘分。地下党的同志对顾老爷说道:“一定是有人透露了您红色资本家的身份,所以您才遭到了日本人的暗杀,顾兄尽快离开上海,以保性命之忧。”

顾老爷听后,他皱眉深思,夕阳西下,黄浦江畔上一片金黄。顾老爷看着火红的夕阳,心里忽然想到:“罢了罢了,人生过往,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我顾家家业即使无人继承,也容不得那群畜生践踏!”他进屋对顾夫人说道:“明轩上大学后,咱们回南溪,安心过日子吧。”顾夫人大惊:“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南溪?”

“我在外漂泊许久,心里一直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没跟你说起,至于上海的这些生意家业,卖了吧。”

“卖给谁?”

“捐给国共,以支援前线同志。”

顾夫人听后心中万分不舍,但她深知老爷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心中纵然有万般不愿也是枉然,她悄悄抹泪,不再言语。顾老爷继续说道:“夫人不要太担心。祖辈创业艰辛,南溪的绸缎庄、酒厂粮油厂我自然会保留。”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南溪老宅,有劳夫人打理。”

“我知道了。”

那晚,明轩收拾行李准备去南京,顾老爷对他说道:“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许造次,如果有一点不安分,以后就不准入学!”明轩听后连忙点点头。顾老爷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上海这座宅子是替你留下的,假如你在南京遇到什么事……”顾老爷忽然哽咽,“爸爸,我……”明轩忍不住流下泪。

“好了好了,我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你若是惹了事就来这里躲一躲,这是法租界,他们不敢怎么样。”

“是。”明轩流泪满面,他第一次体会父爱如山之意,他几度哽咽,“你和妈妈要多保重。”

“放心,南溪很安静,我们在那里也算是颐养天年了吧。”次日,明轩携行李去南京,而顾老爷顾夫人则携义女疏桐,仆人吴婶以及东贵回南溪,一家人各奔东西,再见不知是何时。

(二)

上海到南溪路途遥远,现下又是战乱不断,顾老爷一行人几经波折,终于回到故乡。已是十月的天气,南溪天空虽美,但秋日里的风吹在顾老爷的脸上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

顾老爷回乡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登门拜访,顾老爷顾夫人原本是回来过安稳日子,不必要见的人他总是找个理由推辞。不过南溪县长金兰先生为人正直忠义,深得百姓爱戴,顾老爷必须是要亲自上门去拜访一下的。可谁知到了金家,大门紧闭,他多次敲门也无人应答。他向邻居打听后才知道金兰县长已经搬走。顾老爷心中疑惑:“金先生搬走了为何我毫不知情,刚才邻居们一听说我来找金兰县长大多人都避而不答,这里面一定有古怪。”他回到家中,命东贵去街上打听。东贵刚出门,正巧碰见《朝阳》杂志社编辑兰承寓先生。东贵将他带到顾老爷书房,顾老爷见是好友,心中倍感高兴,“兰兄,请坐。”

“顾兄,许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精神啊。”

“兰兄就不要拿我玩笑了,我正有要紧的事要问问你呢。”

“顾兄但说无妨。”兰承寓先生说道。

“我几次拜访金兰先生都不曾见到他,邻居说他已经搬走,真有此事?”

兰承寓低头叹气道:“顾兄刚回来南溪,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还不了解,金兰县长他……他牺牲了。”

顾老爷惊讶,问道:“是日本人?”

“是啊。日本军队想入驻南溪,金兰县长宁死不肯,日本人就杀了金家全家,连两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兰承寓说道。

“实在可恨。”顾老爷声声叹息。

“其实在早前我就得到消息,我曾劝说金兰县长逃离南溪,可是金兰县长不肯弃城而逃,他让我安排人员护送他家人出南溪,我秘密安排,但是始终失败了,日本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太快了。”

“哎,可惜了一位好县长。那现任县长又是谁呢?”顾老爷问道。

“是安继仁。”

“他原先是金兰县长的秘书,现在任县长也算合理。”顾老爷说道。

“不过冯主任变成了虚职。他原是金兰县长的亲戚,能留下来安继仁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我回来这几日并没有看见什么日本人军队。”顾老爷疑惑道。

“那是因为安保局吴局长带领安保局一百多名人士奋力抵抗,为了护住南溪,安保局全军覆没,吴局长也身受重伤。”

“吴局长英勇抗敌,实在令人佩服。”顾老爷心中充满了对吴局长的敬佩。

“是啊。不过可惜啊,现在安保局局长是刘章了。”兰承寓喝了口茶,又将茶重新放在桌上。

“吴局长被调离了吗?”顾老爷问道。

“不是被调离,是被降职,听说上头认为他鲁莽行事,不计后果,不仅害了安保局全军覆没,还没有保护好金兰县长,所以便降职为一分队队长了。”

顾老爷听后点点头,他道:“我刚回南溪,对有南溪诸事并不了解,以后忘兰兄多多指教啊。”

“顾兄谦虚了,谦虚了。”兰承寓笑道。

顾老爷皱眉思考一番,他大胆说出心中疑惑,“吴局长一身功劳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政府就算腐败但也不至于愚钝至此。”

“顾兄的意思是……”兰承寓对吴局长的降职一直心生怀疑。

“会不会是有人做了汉奸?”顾老爷毫不忌讳地说道。

兰承寓点头赞同,“如果是,会是谁?”

正当此时,两人忽听得楼下东贵的声音,“安秘书,您来啦,老爷在楼上书房,我带您上去。”

顾老爷在楼上听见后,立刻迎出来,兰承寓跟随其后。

“顾兄,别来无恙啊。”顾老爷见安继仁意气风发,一脸春风,连忙与安继仁相互握手,道:“要不是听兰先生说,我都不知道你是县长了,你可不要怪东贵,我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知情了。”

“顾兄哪里的话,咱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原本早就该来拜访你,可是县里公事实在太多,我一时没法抽身。”安继仁任县长后,心情一直十分舒畅,见了谁都笑脸相迎,他做秘书时就得了很好的名声,如今做了县长,更是廉洁奉公,德高望重,南溪百姓都十分敬重他。他笑着招呼道:“哦,兰先生也在,今天还真是巧,平时找兰先生聊个天喝口茶,总见不着人影,没想到今天来顾兄这里把想见的人都见了。”

兰先生笑道:“安县长见了我们可没你什么好事,咱们杂志社的资金一直短缺,我知道顾兄家底厚,所以厚着脸皮问顾老爷要钱来的。”

“哈哈哈,兰先生最会说笑,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说。”安县长说道。

“安县长贵人多忘事,顾兄最好拿笔纸来,我让他写个保证书。”

说完大家都笑了,兰承寓说杂志社还有事情要忙,就先行回去了。顾老爷对东贵道:“送兰先生。”

屋内里只剩下安县长和顾老爷。顾老爷笑着对安县长说道:“兰先生刚才还对我说,杂志社上的事情不好意思麻烦你,所以只好来求我。”顾老爷说着话,绕道楼梯处,往客厅去了。

安县长跟在后边,笑道:“刚办杂志社那会儿,他手头紧,又不肯让我帮忙。他是个清高的人,又舍不得让杂志社吃亏,我这个做县长的可是看不下去的。”

两人坐在沙发上,顾老爷叫吴婶泡壶碧螺春来,安县长喝了一口大赞好茶。

随后他问道:“顾兄怎么突然想起回南溪了?之前我一直没听你提起过此事啊。”

“其实一直有这个打算,在外漂泊久了,还是觉着家乡好。”

“你在上海多年,突然回乡,那在上海的生意该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好人替我打理,何况明轩在南京,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从南京去上海也近。”

一提到明轩,安县长满心欢喜,“明轩这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若不是因为他要上学,我可是盼着他来做我的左右手。”

“他不给你添麻烦就对啰。”

“顾兄,今日我来其实是要给你安排个差事。”安县长与顾老爷认识多年,他有话直说了。

“就知道你来没好事。”

“哈哈哈。南溪商会现在是群龙无首啊,我有意让你来做商会会长。”

“徐老爷担任会长多年,他的饭碗我可不敢抢。”

“徐老爷现在是南溪财务处处长,他无暇顾及商会,所以和我商议,另选其人。”

“我倒是很有这个意向,就怕众人不服。”

“马老爷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林老爷思想古板不适合。顾家家业繁华,您又德高望重,没人不服。”

“跟我这么熟了,还给我戴高帽子吗?”

安县长忍不住又笑起来,点点头,道:“对对,咱们都这么熟了,那些客套就不必再说了。”他故意停了停,却欲言又止,几经思考,他还是试着说出口,“顾兄,你在外打拼多年,以目前顾家的家业来看,恐怕比马家家业要多出两倍吧?”

“哈哈哈,安兄,你我都是老交情了,我就跟你讲实话,多出五倍不止!”

安县长大惊,一脸敬佩道:“顾兄能力超群,总叫人一鸣惊人!”

“安兄就不要再给我的虚荣心添光环了。”

“这么说来,商会会长非你莫属。”

顾老爷摇摇手说不行,安县长则说算给老朋友一个面子。顾老爷笑着答应。

这时,吴婶和东贵从门外进来,两人抱着两个礼盒,东贵道:“老爷,这是应老爷特意送来的一对福字玉佩。”

“你记下吧,你明日亲自送请柬去,下个月十六,请应老爷及家人到宴宾楼吃宴席。”

“好的。”

顾老爷转过头又对安县长说道:“我本想回来过个清静日子,谁知天天都这么热闹。”

“顾兄知足吧。”又问顾老爷下个月要什么宴席?顾老爷说回来南溪不到一个月,不是收礼就是被请吃饭,总要还人情。所以下月十六在宴宾楼办谢客宴,宴请各位。

安县长说如此也好,办宴席这么好的事一定不缺席。

顾老爷和安县长是老朋友了,两人许久未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时至下午夕阳落下,顾老爷特意留安县长吃晚饭,并让东贵去接安太太。

(三)

农历十六那天,宴宾楼宾客满朋,座无虚席,热闹非凡。宴宾楼里里外外挤满了客人,顾老爷顾夫人忙得席不暇暖,疏桐丫头和东贵更是累得汗流浃背,四肢酸软。午宴后,顾老爷深感疲倦,他趁宾客门都去喝茶打牌了,自己忙里偷闲回家中休息一阵。顾夫人则陪着诸位夫人太太们在宴宾楼客房里聊天。林夫人、安太太、费太太、孙太太、钟太太等人聚到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玩笑话,大家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屋内一片热闹。屋内茶几上摆满了各色茶水瓜果,直叫人垂涎欲滴。徐姨太原本也在,和大家聊了几句后说是不太舒服就回去了。

孙太太穿着翠绿的旗袍,皮肤白皙细嫩的她已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妩媚的双眼里透露着些许小聪明。她看着身旁的安太太,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今天怎么只顾着吃不说话呀,都是县长夫人了,难道还会饿着吗?”

如今安太太已是县长夫人了,她的样貌自然是漂亮,从眉眼到唇,都美得无法挑剔。精致的妆容与青色的貂皮大衣更为她增添了十二分的贵气;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神情看似温柔却藏着对他人的不屑与傲慢。人们往往只记住了她的美貌与地位,常常忽略了她的高傲。人在美色与权位面前,原来是可以很卑微的。

只见她仍开手上的凤梨,说道:“又没吃着你家的,”她理了理领口上的貂毛,看着手中的玫瑰金戒指,继续说道:“这玩意儿味道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孙太太道:“冷冰冰的,吃着牙疼。”

费太太说道:“安太太的嘴最挑剔,她要说好吃肯定错不了。”说完自己拿了一块放嘴里,也说好吃。费太太的丈夫费先生是救国会会长,一家三口全靠着费先生那点杯水车薪过日子。费太太倒是很会持家,能节俭的地方从不乱花钱。她相貌平平,身材中等,既没有孙太太年轻时尚,也没有安太太漂亮,她虽然和安太太一般大,却没有安太太这样好的福气。为了今日的宴会,她特意做了一件新旗袍,旗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山茶花很是娇艳。可是如此好看的新衣仍旧没能给她增添几分姿色,倒是新烫的卷发使她看起来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

顾夫人见大伙都爱吃,她说道:“这是顾老爷的一个朋友从沿海带来的,你们要是喜欢,一会再去我家拿。”

安太太道:“我不过尝个新鲜,要是多了反而觉得腻。”

孙太太道:“是啊,你都是县长夫人了,什么好吃的没见过,顾夫人,把她的那份给我。”顾夫人笑着说道:“好好好,你正好带回去也让芝凡尝尝,我是好久都没见过这丫头了。”

孙太太脸沉了下来,“她要吃自己来拿呗,又不缺胳膊少腿的。”

林夫人言语甚少,又喜欢穿暗色的衣服,她坐在最边上总是被人忘记,她突然插话缓缓地说道:“芝凡还是个孩子,孙夫人走得早,她要是哪里不对,你这个做长辈的应该多包容她一些。”

孙太太更是不快,“提起这个不孝女我就生气,前段时间,我为她找了门婚事,她硬不同意,还闹脾气离家出走。你说气人不气人!”

顾夫人担忧道:“现在有孩子消息了吗?一个女娃娃还外边总是不安全。”

“没找着啊!她要自生自灭我也不拦着,反正又不是我亲生的。”

顾夫人和林夫人听后相视不语,费太太连忙说些话安慰孙太太。安太太在一旁不屑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吃的盐还没你吃的米多,换做是我,早把她给收拾了!”

“我不敢跟你比,你有个亲生的女儿,将来是享福的命。”

安太太抬起她漂亮的脸蛋,“她怎么能跟我们家晓君比呢。”

顾夫人插话道:“你看你,妆都花了,快让费太太给你抹点胭脂。”又见茶果没有了,叫来疏桐再去准备些。

林夫人见疏桐穿着大红棉袄,梳着两根小辫,模样十分机灵,她悄悄问顾夫人道:“就是从前从东北捡来的那个女孩?”

“是啊,长大了。”

“哎,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她见大家都围着孙太太去了,她身子向顾夫人这边移了移,低声道:“听说这两日又要举行抗日募捐,你出多少?”

顾夫人也压低了声音,“日本人对募捐的商人很嫉恨,小心。”

林夫人小声说道:“我匿名,他查得到吗。”

两人见孙太太那边差不多了,又聊别的话题去了。林夫人突然又说自己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疏桐端了一壶热茶和一些果子从厨房里出来,路过大厅时又带了一篮子糖果,她正要往楼上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是这里打杂的还是顾家的丫头?”疏桐回过头,见一位外貌靓丽、气质不凡的小姐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她身穿米色毛呢大衣,肩披一件白色兔绒围巾,手拿流苏提包,细眉翠眼,薄唇淡妆;长发错落有致,举止高贵优雅,神情美目之间自带一股傲慢之气。疏桐心里想着:“是哪家的小姐,长得这样好看。”她只顾呆呆地望着,竟然忘了回答。只听得那位小姐又说道:“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疏桐猛回神,“我……我是顾夫人的……”疏桐话还未说完,那位小姐直接接过话道:“那就对了,你家少爷呢?我怎么没见着?”

“少爷在南京念书呢。”

“我知道她在南京念书,前段时间我和他通过信,他说他会回来。”

“哦,原本是要回来的,可后来又说不愿向学校告假,所以就不回来了。”疏桐话毕,见这位小姐若有所思,她端着茶水也不离开,怕是她再有别的吩咐。那小姐见疏桐只顾盯着自己,她微微侧身,问道:“见到我父母了吗?”

疏桐小声问道:“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姐?”

“我是安县长的女儿。”

“哦,原来是安小姐,安太太和夫人在楼上聊天,我带您上去。”

安晓君和安太太长的有几分相似,疏桐谨慎,不太敢确定所以多问了一句。安太太一直因为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感到骄傲,自安晓君来到房间后,大伙对她的赞赏没个停歇。安晓君早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赞美,她并不谦虚,只随口说着几句谢谢。她走到顾夫面前问道:“顾伯母,明轩还好吗?”

“他好着呢。”

孙太太将安晓君拉过来,笑她道:“就只问明轩好,怎么不问我们好不好?”安晓君瞬间红了脸,低下头跑到安太太后边躲起来。

费太太看着安晓君很是喜欢,她道:“要是谁娶了晓君那才叫福气呢。”

“不是谁都配得上我们家晓君的。”

费太太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不配的,除了顾家南溪县内所有人都不配。”

安晓君更是害羞了,她知道这都是大人们的玩笑话,不过她听着十分悦耳,心里也很欢喜。安太太也爱听这些话,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女儿生来就是富贵命,何况安家现在是权势之家,除了顾家外,其它人户她的确看不上。顾夫人是最不爱听这些玩笑话的,她指着孙太太费太太骂道:“拿孩子开玩笑,你们俩该打!”

这时林夫人从外边回来了,孙太太见了她问道:“转身就没见着你人,去哪里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林夫人说道。

“为了我什么事?”

“我原本是要去楼下转转,谁知刚一出酒楼大门,就看见几个孩子拿着石头砸你家的汽车,汽车的玻璃全都坏掉了。”

孙太太听后火冒三丈,她骂道:“没教养的野孩子!看我不去拔了他的皮!”林夫人按住她道:“何必跟一群孩子计较。我已经叫人帮你修了,还替你付了修车费。”林夫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屋内闷热,她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青白相间的格子旗袍,孙太太一听,心里乐了,她忙端来茶水,蹲在林夫人边上说道:“林姐姐辛苦了,您喝茶,还是您最会做事,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林夫人道:“这都是小事,只是今晚你和孙先生不方便回重庆了。”

顾夫人赶忙说道:“不碍事,顾老爷不用车,我让司机亲自送你们。”孙太太很计较得失,她见林夫人替自己付了修车费,顾夫人又安排司机相送,她不满的心才平静下来。

这时,宴宾楼的管家来问顾夫人是否该准备晚宴?宴席上的菜品有无增减?顾夫人辞了诸位太太夫人,同管家一同下楼去了。她细算了人数,减掉了半数席宴,又加了几样新菜,又通知各处晚宴时间,来回楼上楼下几圈下来,已是腿脚发软了。她在大厅处找了位置坐下歇息。咦?大厅怎么突然里多了五名服务生,前两天来宴宾楼也没见过他们呢?

这几名服务生虽说精神可佳,体格良好,但不苟言笑,表情严肃。正好东贵从顾夫人面前匆匆而过,她叫住东贵,“孙先生的车坏了,晚上你开车送他们回去。”

“好的,夫人。”

“我看着那几个人心里别扭,你见过他们吗?”顾夫人指着那几名服务员问道。

东贵看了那几名陌生的服务员,摇摇头道:“我也没见过。”

“你去看看老爷,顺便把车取来。”东贵答应着去了。

顾夫人休息片刻后,已感觉精神好多了,她突然看见来往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细看,着实令顾夫人吃惊,“那不是徐夫人吗?怎么变得如此瘦弱了。”徐夫人大约也看见了顾夫人,丫环扶着她的手正朝着这边赶来。记得初见徐夫人时,是在多年前的一次宴会上,那时的徐夫人风华正貌,她虽然比顾夫人年长,但十分显年轻,衣着打扮又很讲究,即便在众多名媛阔太中,她不凡的气质也是一目了然。可如今再见,没想到竟是这般病弱的模样。顾夫人连忙起身相迎,“徐姐姐,好久不见了。”徐夫人见顾夫人风貌依旧,她喘着气说道:“倒是你,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也不如从前了,快请坐吧。”

徐夫人心中激动不已,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颤抖着双唇,紧握着顾夫人的手,半晌,她才用那细细的声音说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虽然这些年我们两家来往较少,但每次遇见你,总想和你多说说话。”

“我也是呢。”顾夫人看着徐夫人病央央的模样,她已是热泪盈眶,“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看过无数个医生了,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顾夫人心中明了,她劝徐夫人说道:“徐姨太来徐家也有些年头了,你也该放下了,不必再为这事耿耿于怀,咱们女人本来就做不了主,既然如此,就应该想得更开阔些。”

徐夫人叹口气,她微微张唇,发出的声音极为细小,“如果真是这些锁事,我恐怕也不会记在心上,有些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徐夫人偶然听见二楼客房内嬉笑声不断,她问道:“谁在楼上这么热闹?”

“是诸位太太们,还有林夫人也在。”

“我也好久没见林夫人了。”

“今天正好,我扶你上去和他们聊聊。”

“还有哪些人呢?”

“孙太太,安太太,钟太太,费太太也都在呢。”

徐夫人突然一阵胸闷,她捂住胸口喘着气道:“屋里太闷了,我还是去外头坐坐吧。”说着要往外边去。

顾夫人扶着她说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今天有你忙的,空了就好好歇着吧。”

顾夫人望着徐夫人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感慨万千,再好的人也经不起病魔的折磨。

(四)

其实东贵并没有马上回到顾宅取车,他站在宴宾楼中央,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一个人,可是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随后,他慌忙跑出宴宾楼,一口气跑回顾宅。顾老爷从卧室出来,见他气喘吁吁,下楼梯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还跑得这么急。”

“夫人说孙先生的车坏了,今晚要我送他们回去。”

“好好的车怎么突然坏掉了呢?”

“说是几个孩子调皮,砸坏了玻璃。”

“哦,钥匙在柜子里,你拿去吧。”

“今天中午午宴结束后,宴宾楼一下子多出五名服务员。”

“哦?是马家的人吗?”

“不是。他们步伐稳健,眼色深沉,也不像是新招的服务员。我找了个机会悄悄跟踪他们,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都说了什么?”

“共产党员地下党小蝌暴露了身份,他们得知小蝌会在今晚的宴席上交接情报,他们想顺水摸鱼,抓上线。”

“怎么会暴露呢?敌人是什么时候潜入南溪的?”顾老爷心中想到。

“老爷,您表面是办谢客宴,实则是为了掩护爱国人士。敌人狼子野心,他们一定是冲着……”

顾老爷立刻打断东贵的话,“我知道!立刻去宴宾楼。”

顾老爷上了车,又问道:“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六点。”

顾老爷看看怀表,时间指向四点三十分,“马少爷那边有消息吗?他什么时候到宴宾楼?”

“刚才管家说大概在五点就会到。”

“把晚宴提前半小时,我怕时间来不及。”

“老爷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但是我要马上找到小蝌。”

汽车驶入南溪街道,停在宴宾楼旁边的道路上,顾老爷下车,步入大厅,只见安县长,林老爷,马老爷,徐老爷四人坐在席旁聊得正热闹。徐老爷与顾老爷年纪相仿,如今头发花白的他,少了年轻时的锋芒与犀利,眼神里多了几分随和。顾老爷走过去和徐老爷招呼,两人多年未见面,也是分外可亲。不一会儿,吴队长来了,他笑脸相迎,见了诸位老爷十分欢喜。安县长道:“吴队长智谋双全,若不是你,南溪恐怕成了敌人的囊中之物了。”

诸位老爷纷纷夸赞吴队长,不过对于吴队长的降职,林老爷惋惜道:“你本该邀功请赏,谁知还被降了职,我们都为你感到惋惜。”吴队长豪爽笑道:“几位过奖了。身居什么样的职位并不重要,我问心无愧,对得起南溪百姓,这比任何高职都重要。”

顾老爷道:“吴队长能有如此体悟,实在不简单啊。”

“南溪能如此安宁,是因为有了安县长,自从他任县长以来,更是敬业无比,挖山修路,为百姓出行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实在是咱们的好县长啊。”吴队长说道。

安县长得了一番夸耀,连忙谦虚起来,“修这条到重庆的公路,金兰县长在时就已经在做了,我只不过是完成了他未完成的事。”这时,马少爷的助理宋铁急忙跑来,马老爷见他满头大汗,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宋铁道:“马少爷刚出重庆汽车就坏掉了,他怕您担心所以叫我一路跑回来给您通个信。”

“赶紧找人去接少爷。”

“好好好。”宋铁慌忙出去了。

顾老爷看了看时间,五点十分,席桌上已经开始上凉菜了,他安排诸位老爷先入席,吴队长跟在最后,顾老爷矗立原地若有所思。他忽听得马老爷叫住吴队长,只听马老爷说道:“他身边的人做事都很谨慎,吴队长能否帮忙去看看,我心里担心。”

“此事不难,我亲自去一趟,马老爷放心。”

马少爷的汽车估计是被人动了手脚。顾老爷心中想到。他眼观宴席内外,只见门口站着两人,大堂内有三人。兰承寓先生已经入席,他与陈先生等几位文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东贵拿着一本账单向他走来,顾老爷问他道:“席宴菜品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马上上热菜了。”

“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这小子倒是挺聪明,知道被人跟踪了,一直躲在客房和宾客聊天。”

“只要他不去交接,敌人就不会下手。”

“可是小蝌说情报紧急,他必须要交到梅林先生手里,不过他已经把情报给我了。”

“他们就是冲着梅林先生来的。你去不太合适。拿来。”顾老爷摊出手。

“什么?”

“拿来!”

“不行不行,老爷,您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了。”

“他们为我做的更多,拿来!”

东贵仍旧不肯,顾老爷厉正言辞道:“拿来!”

东贵慢慢递上,“这是宴席账单,您过目。”

顾老爷接过账单,他趁人不注意,将账单里夹着的一个信封放入西装口袋,他认真看了看账单后说道:“宴宾楼的账目向来准确,你抽空去把账结了。”

“好。”

顾老爷看着宴会厅,他道:“中间那三人,门口两人,是他们吗?”

“是的。”

“马少爷被困住了,不过吴队长去接他了,你先去安排其他事宜吧。”

“好的。”

宴席楼内宾客如归,大家相互认识敬酒聊天,吃着美味佳肴,听着舒缓的音乐,大厅内一派热闹和气的景象。

顾老爷看着时间,六点二十分。他时不时朝门口张望,窗户边的那桌宴席上,那个叫小蝌的年轻人,坦然地坐在位置上,和旁人聊天吃菜。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马少爷和吴队长身影。马老爷迎上来,对吴队长的出手帮忙再次言谢。顾老爷跟随其后,他安排吴队长入席。

“快见过顾伯伯。”马老爷对马少爷道。

“顾伯伯好,许久不见,您真是越来越康健了。”

顾老爷见马少爷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三十而立的他,成熟稳重,一身西装更是挺拔英俊,意气风发,他既是统计局副局长又是戴笠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顾老爷心中很是喜欢,“你比你父亲的嘴甜,不知是跟谁学的,来来,挨着我坐。”

“好。我挨着顾伯伯坐。”

“不像话!这里都是长辈,去那边挨着少爷们坐。”马老爷骂道。

“别听你父亲的,今天有我护着你。”说着拉着马少爷在自己身旁坐下。

席间所剩菜品不多了,有些宾客已经放了筷子在喝酒闲聊了。顾老爷夹了一筷子东坡肉放到马少爷碗里,问道:“我看那几位服务员面生,是你才收来的人吗?”

“不是。”马少爷近门时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那两位,他坐下吃饭之余,也将堂中三位看在眼底。

“哦,那可要小心了。”顾老爷低声道。

“顾伯伯眼光犀利,侄儿佩服。”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顾伯伯放心,我这就去。”这桌席坐的都是长辈,马少爷一个晚辈在这里,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道:“爸爸,各位伯伯,我还是去别处用餐吧,晚辈稍后来给各位伯伯敬酒。”

顾老爷道:“菜不够了,让厨子再做几个你喜欢的菜。”

“好,有劳顾伯伯。我去楼上办公室处理点公务,一会让管家端上来。”说完往楼上去了。顾老爷去厨房找到管家,吩咐了一切。管家说现做费时间,这里有两个热菜先给少爷端去填填肚子。顾老爷说好。

马少爷站在二楼处,他观望大厅各色宾客,谁是谁的人他一目了然。离东贵不远处,一个年轻小伙子映入他的眼帘,被暴露的人应该就是他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三个人总是忽近忽远地跟着他。管家端着菜上来,马少爷道:“宴宾楼有外人进出,你都没注意到吗?怎么当的差。”

“少爷,我心里有数,已经让人盯着,只等您回来做主。”

“事情进展的如何?”

“三份情报全部到手。”

马少爷想了想,说道:“看来他们是冲着梅林先生来的。”

“大概是吧,我们的事情很顺利。”

“看见那个小伙子了吗?他们一直跟着他,你找个机会帮他脱离困境。”马少爷吩咐道。

“少爷,他不是我们的人。”

“来宴宾楼坐客都是我的人。”

“少爷,我知道您和梅林先生私下交往好,但是他们的事,您还是别管了。”

“我管的也不少,也没见他们对我有意见。”

“那是因为您立功无数,大家都敬您。”

“这次是他们暴露,没准下次就是我们,宴席内外,我们的人人数最多。有人暗中在我的车上动手脚,可见对方一定知道我和梅林先生交往密切,对方不简单啊。”

“难道日本特务已经发展到政要高层了吗?我去抓了他们用刑逼问。”

“如果能抓活口更好。去吧,准备下手,如果对方狠毒,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大堂内,一片热闹欢喜,小蝌在人群中找机会出宴宾楼,可是那三人已经死死盯住他,他没有机会逃离了。孙先生和孙太太辞别顾老爷,夫妇俩准备回重庆,东贵带着他们往车上去。小蝌知道机会不等人,他停下脚步,放下酒杯,慢慢拿出手枪,余光之中,那三人近了,近了,更近了,小蝌手枪上膛,欲要转身开枪,忽听得管家的声音,喊道:“小心开水!小心开水!”只见管家端了两大壶热气腾腾的开水往小蝌这边走来,小蝌一个转身避开。谁知那管家看不实在路,也不曾注意前面有三人正朝这方向走来,一不小心撞了那三人,他身体一歪,“啪啦”一声响,开水洒了一地。管家被烫的直跺脚,他骂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吃的!走路不长眼睛吗!我端着两大壶开水万一烫着客人怎么办?你们负责吗!”

那三人不理管家,推开他要去追小蝌,谁知小蝌早已不见踪影。管家见这几人表情嚣张毫无悔意,心中更是来气,“还敢推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是不是!谁把你们招来的这么不守规矩!”那三人不答话,要去找人,管家拦住道:“行!不懂规矩今儿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来人!拉下去!”

门口站着那两人见里边出了事赶着来帮忙,忽然,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几人,按住他们的头抓住他们的手,拖着往外边去了。

小蝌上了车,东贵对孙先生孙太太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要去重庆。孙先生孙太太不介意他一起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能送我们回去我们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孙先生说道。

东贵说是应该的。他驾驶汽车,驶出南溪消失在夜色中。

宴宾楼的客人渐渐散去,兰承寓先生还坐在原地聊天,顾老爷见状,走过去道:“几位还不肯走呢?是哪道菜没吃够吗?我叫人厨子再给二位做重新做。”

“顾兄越来越会说笑了,陈先生说昨天输了棋给我,他不服气,正给我下挑战书呢。”兰承寓说道。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我家里下,我来当评判。”

“正好我惦记着顾兄家里的碧螺春,今晚又有口福了。”陈先生说道。

三人有说有笑出了宴宾楼,顾老爷叫了黄包车,往顾家方向去了。

时至九点,宴宾楼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宾客了,看门的大爷关了灯,锁了门,哼着小曲回家去了。夜色笼罩下的南溪,安宁而美丽。可是从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南溪今昔不同往日了。自金兰县长离去后,这座城市的命运已不如从前,虽然在城的中央,有一座叫宴宾楼的大楼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可是人心难测,背叛与欲望,潜伏与暗杀,已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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