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兰心和明轩出了顾宅,两人先是来到了市中心挑选手饰,随后兰心说上个月在谭氏木匠那里定做了几根凳子,今天正好去看看。明轩说一起去。
来到谭氏木匠处,谭老板见是老顾主,笑脸迎上,“太太来了,里边请。”
“这是我家先生,一起来看看老板手艺。”兰心介绍道。
“好好,里边请。”
谭老板带着两人来到里屋,说道:“从这里走吧。”
“走吧,明轩。”兰心推开一道门,下了楼梯,穿过一个地窖,尽头处又是一道木门,兰心开了门,又走进了一个石道,出了石道的口子,竟然来了临江街的尽头,明轩见兰心坦然应付一切,她坚定而谨慎的眼神与往常的温婉性格大不相同。明轩猛地拉住兰心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回头再跟你解释,快走吧。”
天色已经黑尽,一弯新月爬了上来。两人趁这微弱的月光,穿过了田埂,又过了几块农田,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小村落,村落里有户人家亮着油灯,兰心敲了敲门,说道:“万里赴戎机。”
“关山度若飞。”里面李处长的声音说道。
明轩看着兰心的侧颜,心中重复道: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兰心,你也只是嘴上答应我什么都不做吧。
李处长开了门,见兰心和明轩一同站在门外,他连忙迎进来。他见明轩面容憔悴,愁眉不展,心中有些担忧。明轩问道:“李处长,原来你一直在南溪。”
“是的,我一直在。”
“那么,你一定知道那天晚上,南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开始,南溪的枪声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知道我方当晚并没有任何行动。即便是有敌人入侵,南溪有军统与中统,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后来枪声不断,甚至更为凶猛,我才意识到情况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带着几名同志赶到现场,城北的几个据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确定是日本人吗?”
李处长思考片刻,说道:“不太好确定。但是对方又对你在南溪的布置十分了解,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灭掉你在南溪的分部。”
“一心想到夺回南溪,又想置我于死地的人,除了日本人,我目前也想不出来还有谁。可是松田已经被我杀了,日本人就算报复,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那就奇了,难道是出了内奸?”
“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他低头思虑片刻,又说道:“李处长,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别总是叫我李处长。”
按理说,明轩的确该称李处长为李伯伯才对,可是,他始终没能开口,“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跟我来吧。”李处长说道。他拿了手电,带着明轩来到一处山头,兰心跟随在后,手里提着的竹篮装着香烛纸钱。
明轩借着手电的微光,看见前方崭新的无碑坟头,他心中瞬间堵了一块石头,压着他喘不过气。他的脚下仿佛系着千吨重担,举步难行,移至坟前,慢慢蹲下,点燃了香烛与纸钱。兰心站在他身后,心疼地看着他,竟不知要如何安慰,只听得明轩沉重而悲怆的声音道:“这么晚才来看你们,你们……一定怪我吧。”
李处长看着明轩的背影,说道:“我们和安保局一共埋葬了一百二十四人,包括四十具普通老百姓的尸体。这处坟头和上边的坟头,都是你的兄弟们。”
明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中的泪奔涌而出,他一边烧着纸一边说道:“你们英勇就义,连个石碑都没有,是我对不住你们。”
“碑文太过显眼,所以吴局长才没有叫人立石碑。”
明轩心如刀绞,坟前燃烧的那团火焰映在他的苍白无助的脸上。“各位兄弟,你们在这里委屈了。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都不认识我,甚至也不曾见过我。你们都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又何尝不想与大家好好见个面,好好喝场酒,像普通朋友那般,以酒会友,谈天说地。我曾多次想象着大家见面的场景,那一定是胜利之后无尽欢乐的聚会。谁知,今日相见,却是这般悲惨的场景。我与你们虽然隔着黄土,但是,请你们务必记住我这张脸,我就是你们想见却从不曾见到过的老板。你们当中如果有人知道是谁害了大家,一定记得托梦告诉我,我顾明轩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
黄纸烧完了,曾经是黑暗中最亮的那团火焰终于燃尽了,雨水淋湿的枯草上,一团黑糊糊的死灰在夜里冒着青烟。两根白烛还亮着,夜色下,那点点微弱的光芒怎能照耀这无尽的黑暗。挂在天边那的那轮新月早就躲进了云层,从前,只觉着月亮是夜空最亮的一道风景,可如今看来,原来月亮也是脆弱的,它也经不起这伤心事的折磨,所以悄悄地躲了起来。兰心站在明轩身后,看着丈夫悲凉的背影,默默地流着泪,她早已将自己的所有交给了明轩,明轩是她的一切,明轩悲伤,她也悲伤,明轩流泪,她也流泪。耳边再次响起明轩的声音又道:“大家放心地去吧,南溪还有我。”
已经很晚了,明轩辞别李处长,和兰心一道回家。两人紧握着对方的手不曾松开,十指相扣的温暖让明轩感到了一丝信任,也感受到了新的希望,他将兰心的手握得更紧了,渐渐地,两个相互依偎的背影消失在了寂静地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