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在最快时间内赶回南溪,明轩联系了一位朋友,几经辗转才等到了一趟飞往重庆的邮政飞机。飞机于第二日下午抵达。明轩下飞机后立刻赶往总部,不敢怠慢。
来到曾科长办公室,曾科长正在接电话,蔺跃在旁边恭敬地站着,室内气氛凝重。明轩将行李放到脚边,然后站立旁边,不敢多言。他不清楚曾科长在和谁通话,只听的曾科长连声附和说“好好好,是是是……我先弄清楚事情缘由。”曾科长挂了电话,无奈叹气,明轩感觉似有大事发生。曾科长回头见明轩到了,勉强露笑,“你来了,坐吧。蔺跃,去倒热茶来。明轩,南京那边怎么样?”
“任务顺利完成。”
“你确定松田太郎已经被你暗杀了?”
“我确定。”明轩从箱子里拿出南京时报,说道:“这是记者拍到的画面,已做成新闻登上了各大报刊。”
曾科长接过报纸,只见报纸头版大字印着“军统暗杀商人松田太郎,其身份乃日本特务首领!他点点头说道:“死者的确是松田太郎。你杀了松田立了大功,或许我能为你将公补过?”
“将功补过?曾科长,我有何过错?”
曾科长连声叹息,“你有所不知,你离开南溪后的这几天,你布置在南溪的人……全部被杀害了。严新书、老树和大陆音讯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什么?”明轩愕然,曾科长的话如雷贯耳,刺穿他的耳膜,他顿然觉得头晕脑胀。他捏紧了拳头,低声问道:“是日本人吗?”
“极有可能。对方手段残忍,下手快准狠,几乎是一枪毙命。对方对你军统的布置十分熟悉,任何一个据点都不曾放过。”
“短短几天时间就能灭我南溪所有人,看来对方早就已经谋划好了。”
“我怀疑是日本人在报复,村上君死在了南溪,血狼又被我们歼灭,而你去南京又成功杀害了松田太郎。日本接连受创,怎能甘心!所以,就在你刺杀松田当晚,南溪惨案发生了。”
“区区一个松田太郎,竟是用我百名特工的性命换来的。”
“我已经派人前往南溪调查,但没有找到一个嫌疑人,对方来的快去的快,不留一个活口,也不占据一席之地,由此可见,对方不为别的只为复仇。明轩啊,
南溪那边,我们损失太惨重了。”
明轩心如刀绞,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刻回到南溪。
“曾科长,无论南溪现在如何我都要回去看看才好。”
“好好好,你先回去吧。对了,刚才我跟戴老板通过电话了,他大发雷霆……我……哎,算了,过几日再说吧。”曾科长连声叹息。
“南溪发生了这么大事,他一定很生气吧。”
“其它的你不用担心了,有什么还有我替你担着,何况你杀了松田,也算立了功,他总不能赏罚不分,一杆子打。”
“南溪出了事,是我自己考虑不周,无论他怎么罚我,我都不会有怨言。曾科长,我心里牵挂,先走一步了。”
“好,去吧。”
明轩租了一艘船,商船沿着蜿蜒的河流逆流而行。到达南溪已经天黑了,船在码头停靠,寒风呼呼刮过明轩的脸颊,异常寒冷,码头好寂静。明轩慢慢抬着脚,一步一步地数着石阶,石阶走完了,身边仍是空无一人。记得从前,无论多晚,码头边上总是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伪装成渔夫或是来往的商人,或在船上入夜,或在茶楼驻留,而今,码头空空荡荡,再无从前景象。再跨两步就是临江街了,记得无论什么季节,临江街都是热闹的,可是今晚,它却安静了,是被前几晚的枪声吓破了胆儿,所以才变得乖巧懂事了?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舞厅与楼台,此时此刻,竟然也悄然声息了。明轩不敢往前跨一步了,他心中矛盾重重,急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这是他第一次退缩与逃避。
他紧握着手中的箱子,从临江街走到锣锅巷,再从锣锅巷到梨花街,从城南到城北,从城北再走到宴宾楼。宴宾楼仍然矗立在街边,厅内亮了一盏灯,明轩推门而进。是算盘在打扫厅内卫生,算盘见明轩来了,可高兴了,“少爷,你回来了!”
“就你一个人吗?”明轩问道,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疲惫极了。
“这几天生意不好,我让大家都早点回去。”
“你也早点回去吧。”
“好。”算盘见明轩脸色不大好,他放下东西,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他吞吞吐吐说道:“严总管好些天都没来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算盘走后,明轩独自一人在宴宾楼呆了许久。他回来了,他们却走了,厅内的一盏灯照亮着某个角落,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他用手捂着眼,大约是为了不让泪流下来。他离开南溪的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他!他苦心经营,每一据点的布置都是他精心安排。是谁瓦解了他的网!是谁杀害了这些英勇的战士!对方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据点一一除掉,说明对方对自己的布置了如指掌。就算日本人急于复仇,但他们想在短短几天之内将全部的据点挖出来,这完全不可能!是出了内奸吗?会是谁呢?他想不出来是谁,也不愿意去想是谁?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怎么可能背叛自己呢。天色很晚了,他感到乏力,他想回家了。
顾宅卧室的灯还亮着,兰心并没有睡。连续几晚的枪声使她惊魂未定,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战士,竟然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她都见过,她原本以为自己所认识的他们便是他们的真实身份,直到她看见他们举枪反击,英勇抗敌,最后全军覆灭,她才醒悟,原来,他们与明轩一样。忽然,她听见楼下的关门声,她擦擦泪,想道:“是明轩回来了吗?”她披了件外套,来到走廊,果真是明轩,明轩见了她问道:“还没睡?”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兰心听着他的声音苍白无力,又关心道:“吃过饭了吗?”
“我不饿。”谈话间明轩已来到卧室。兰心跟着进来,见他有些疲惫,“要不要洗个热水澡?我去烧点水。”
明轩见兰心肿着双眼,心中想着,这几天,她怕是吓坏了。他不愿兰心为自忙活,说道:“不忙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那我去打点热水,你擦擦脸。”
兰心从厨房端了半盆热水上来,见明轩已经换了衣服睡着了,她不忍心叫醒他,搁下手中的盆,整理了明轩的衣物,随后关了灯,也睡去了。
第二天,兰心早早地起床为明轩准备可口的早餐。她想着明轩疲惫,也没叫醒他,只叫吴婶将早餐温在灶上,等明轩起床后再吃。大约十点,明轩从梦中醒来,他觉着浑身酸痛,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兰心来到卧室,替他披了件外套说道:“天气这么冷,怎么也不穿件衣服。”
“兰心,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明轩的话像是在诉求,兰心听着好心疼。她害怕告诉明轩真相,但又不想隐瞒。曾经,在她认识明轩以前,她对他们毫无认知,因为父亲的原故,她甚至还带着一丝恨,可是现在,她重新看待了这一群人。时常出现在城北茶馆的那位白发生意人叫老树,身材魁梧笑容憨厚的青年是大陆,还有胆小如鼠总被芝凡欺负的严总管,原来他们的身份都不是自己所见的那般真实。枪火照亮了半个南溪,她和东贵被枪声吸引,李处长也随即赶来。城北的几处街道,已是横尸遍地了。明轩一走,敌人就来,她明白了对方的企图。
明轩守护这块土地,也是她所守护的,就算明轩不在,她一个人再累再艰苦也要撑着。她毫不畏惧,勇敢而坚定地举枪反击,可对方人多势众,声东击西,似乎早已策划好了进攻方略,最后,即便是吴局长赶来,也无力挽回局面,老树和大陆被重重包围,最终壮烈牺牲。严新书大腿中枪,他瞬间被包围,可对方无意要他性命,又将他另一只腿打伤,吴局长见状便带领几名安保突出重围将他救出,可他见大陆和老树已牺牲,南溪死伤一片,无人生还,他悲壮地高喊道:“军统特工!绝不苟活!”随即掏出手枪,开枪自刎。
兰心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道记忆碎片,碎片里是炮火声,是枪击声,是高亢不屈地呐喊声,是鲜红的热血,是永不言弃的信念!慢慢地,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明轩……对不起……”
“都牺牲了吗?”明轩的声音颤抖着。
兰心点点头,小声说着“是。”
明轩的心,痛到他无法忍受,他紧紧抓着手中的棉被,又问道:“所有人吗?”
兰心点点头。
答案仿佛如明轩预料,他缓缓喘息,泪流过脸庞,没有一丝言语,许久,又听得他嘶哑的声音慢慢说道:“从前,有一个同事叫娄自语,他被安继仁抓后,我便想方设法地救他,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为此,我一直很自责,从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在执行任务的同事我也要保证所有人都能安全撤离,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同事离开。这几年,的确如我所愿,为此,我心里一直高兴。”
“明轩,敌人故意选择你去南京之时来偷袭南溪,又特意选择了在晚上行动,可见对方对此行动早已策划好了,你去了南京,对南溪近来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你不要太自责了,好吗?”
“虽然,他们很多人都不认得我,但是我却认识他们。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代号,我都一清二楚。我时常去到他们所潜伏的地方,像陌生人一样与他们闲聊。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我离开才不过半月,过往的所有竟然都成了回忆。”
“明轩,我知道你想念他们,你若是想念他们,就去看看他们吧。”
“他们在哪里?”
“李伯伯和东贵他们埋葬了他们。”
“好,现在就带我去。”明轩起床,正要穿衣。
兰心阻拦,“明轩,此时你不能出去,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遇害了,就连吴局长也险些丧命!”
“吴大哥也受了牵连?”
“我也是听玉常说的。有人要杀吴局长,所幸的是子弹打在了茶铺的墙上,吴局长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可我就这样呆在家里,我不能安心。”
“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你听我一回,先别出去,等稍微晚些,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好不好?”兰心害怕明轩只要一出这个顾宅的门,就会有无数子弹朝他奔来。她拉着明轩不放,求他别走。
明轩看着兰心,看着自己的妻子,如今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她了,他痛苦地窝在床上,慢慢吐出一个字“好。”
“先吃早饭吧,都是你爱吃的。”
“不饿。”
兰心无奈,知道他心中的痛,默默地身旁陪着他,直至明轩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