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常从酒楼里出来时,已看不见明轩的身影。长志今天摆的晏席让他心里难受,他不是一个善长掩藏情绪的人,心中的郁结全写在了脸上。他漫无目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茶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着,紧皱着眉,傻傻地发着呆。
在他心中,长志和明轩一样,都是正义勇敢的有为青年,回到南溪后,他似有似无地感受到了长志性格的变化,但他始终都无法相信,长志会做出背叛明轩之事。想起那晚的枪声,看着墙上的子弹印子,他阵阵痛心,这般痛心不为别人,只为长志。透明的泪水在他眼中打转,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看着店铺里来往的过客,他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的长志,那个笑容腼腆,说话谦逊的男孩慢慢走近了他的视线。他喊道:“长志!”可是长志却听不见他的声音,直径走过他的身旁,走向一片亮光之中,他紧追不舍,想要抓住长志的手,可长志一去不回,最终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手中一颤,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几股汗水已浸湿了他的衣裳。他慌忙回过神,拿出抽屉里的一盒茶叶,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出门去。
“玉常,你去哪里?”明轩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他在玉常身后叫住他。
“哦,我去一趟红润酒楼。”
“去哪里做什么?”明轩见他手中拿着一盒红茶,问道。
玉常心中郁结难散,虽然他对长志失望,但又不忍心见长志一错再错。他说道:“我真的没想到长志会变成这样,我原本以为我们三人的情谊会持续一辈子。”
“有的情谊是没有办法走一辈子的。”
玉常心中失落,说道:“我不愿意看到长志再这样走下去,我再回去劝劝他,或许他能回心转意。”
“谁也劝不了他,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前程,你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了。”明轩观望四周,无任何异常,心中稍稍放心。他见玉常非去不可,又说道:“我知道你关心长志。但是玉常,我也希望你明白,人若犯了错,只有诚心悔改,你的劝说才变得有意义,若无心悔改,即便再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是枉然。你先回家吧,我会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我和长志之间的恩怨,你不用担心了。”
玉常仍然心事重重,他是林家独子,家中并无兄弟姐妹,自从认识明轩与长志后,他心中无比珍惜这段情谊,他知道长志做错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他仍想尽一份大哥的责仁去规劝长志,希望长志能认错悔改。他想了许久,抬头对明轩说道:“我再去一趟,先走了。”说完转身便走,明轩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快步跟上玉常,再次阻拦,说道:“玉常,你别去。今天中午的宴席上,长志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如果再去找他,我怕他对你不利。”
“他生得可怜,不像我们从小就有父母疼爱,如果只因为他犯了一次错而抛弃他,那么他真的就一无所有了。这盒茶叶是我特意留给他的,我现在拿去给他,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和他说,不斥责他半句。”说完快步饶过明轩,急匆匆地走了。
“玉常!等等!”明轩转身去追玉常,就在那一瞬间,前方不远处莫名冲出来一群人,不及明轩提防,对方便拿枪一阵狂扫,明轩做出本能反应,大喊:“玉常!小心!”随即立刻趴下,又几个翻滚,找到一处隐身之处。
可玉常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没有特工矫捷的身手,也没有开枪还击的能力,还不及他反应,几粒子弹已穿进他的胸膛。他隐隐感到胸口的疼痛,慢慢地低下头,见胸膛处一股鲜血缓缓流出,他只听得耳边唰唰声响,眼前却一阵模糊,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茶叶,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明轩脑海里的记忆似乎永远都停留在玉常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感觉不到子弹如雨,也看不到敌人的袭击。他的眼里只牢牢地记住了打在玉常胸膛上的那三粒子弹。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子弹在脱离手枪的一瞬间,在空中旋转片刻后,“砰砰”地落在他的胸膛。他的胸口是痛的,可是心跳还在。
“玉常!”他一声呐喊,眼泪一涌而出。他开枪射击,从枪淋弹雨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来到玉常身前,只见玉常气喘微微,血流一地。明轩一阵慌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明知玉常已重伤累累无法救治,可他还是用手紧紧捂住他的伤口,鲜血浸染他的指缝,流向不知处。玉常紧紧握住明轩的手,望着明轩微微笑。
“玉常,没事的……你不会事的……”他颤抖着,害怕着,痛苦着。
玉常微微点头,他最相信的人就明轩了,明轩说什么他都信。他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句怨言,只紧握着那盒茶叶,望着那永远触碰不到的天空,双眼一张一合,终于,他不能呼吸了,带着嘴角那一抹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明轩声声呼喊,可是玉常再也听不见了。明轩的心仿佛也死了一般,不管前方多少人拿着枪对着他,他心如猛虎再没有半点留情,他绝不浪费一粒子弹,他枪法精准,每一粒子弹都正中对方要害,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他早已被包围。
吴局长和李处长受明轩之托,去地牢救出徐老爷后,将徐老爷关押在安保局,并由安保局的人严密看管。吴局长与李处长深知徐长志的宴席不怀好意,他们担心明轩安危,早就做好了准备。两人听见枪声响起四起,立刻赶来救援。
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地枪战。宴宾楼的周主管听见了附近的枪声,也带人赶了过来,他看见吴局长正在和一群人激战,他不知对方身份,便在此处观察。吴局长见了他,以为又多了帮手,谁知周主管带着的人迟迟不出手,吴局长朝着他喊道:“周主管!还不帮忙!”
周主管喊道:“吴局长!对方什么身份?”
“不想为死去的军统兄弟们报仇吗!”吴局长见他犹豫,将话抛出,只等他出手。
周主管想到:“难道这群人是制造那晚惨案的凶手?管他是不是!结识了吴局长总没坏处,这回帮他一个忙,以后有他还情的时候。”
安保局在吴局长的带领下本就英勇善战,又加上李处长与东贵等人的鼎力相助,最后,又有周主管等人的出手相帮,六福带领的那一队人虽然人多,但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枪法优秀者占少数,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六福等人已被慢慢击退,溃散。六福狡猾,见形势严峻,早已逃之夭夭。
明轩不追逃兵,他守着玉常的尸体,冷冷清清地对一名安保说道:“烦请大哥通知林家少奶奶,说林家少爷……已经去了……”那名安保点点头,转身去了。
玉常的葬礼十分简单,出殡那天正是正月初一,新年的鞭炮声从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的早上,彻夜未断,大街小巷里,家家户户门前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迎风飘扬,那鲜艳的色彩,染红了整片南溪。林家的丧队穿过街道,黄纸白布穿梭在一片红色汪洋里,看似增添了几许色彩,却是数不尽的落莫与凄凉。林蔓早已泣不成声,一倩和兰心一直扶着她,生怕她倒下。
徐长志必然是不会来了。艳玲知道林家出了事,她原本是要去林家,可是她见徐长志一动不动地坐下屋檐下,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院落里有天空。
墙外一片新年景象,小孩嘻戏,杂耍热闹,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林家办着白事,林少爷的葬礼虽说简陋,但也少不了请唱哀乐的来唱一唱的。然尔在徐家院内,只有艳玲和长志两人冷冷清清地守着这院子。艳玲这段时间身子很不舒服,过年过节,也没好好打扮徐家院子,没有大红灯笼,也没贴新春对联,更没喜气洋洋的花炮声,两只细小的麻雀在院墙的一侧喳喳喳地叫吵着,长志忽然动了动头,院墙上多了一种声音,他的心里似乎也不像先前那样凄冷了,当真是寂寥之极,鸦雀也热闹。
艳玲感觉到了许多事情的发生与长志有关,玉常的死也与长志脱不了关系。但她心里仍然关心和在意长志。
“长志。”她喊道,慢慢走到他身旁。长志不理她。
“我有孩子了。”她再次说道,她的声音温柔好听,在长志耳中久久回荡。他双手不禁一颤,转头看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有孩子了,我去找李医生问过了,已三个月了。”
长志的脸上似乎有了笑脸,只听得他颤抖的声音说道:“好……好……”
“长志,林家那边……”
“你不用去了!”长志的声调立马又变得冷漠。他是在用冷漠掩盖心中的愧疚。
艳玲不敢说话了,可是林家那边她始终都要去一去的,她趁长志不注意,偷偷换上一身黑色旗袍,悄悄跟在人群的后边,落着泪。
林家的白事办完后,客人都尽数散去,兰心和一倩一直陪着林蔓直到天黑。
夜晚,兰心回到家中,泡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睡衣,觉着身体并不疲惫了。她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明轩突然走到她身旁,对她说道:“我和徐长志两人算彻底撕破脸了,这样也好,省得我见了他还要虚伪地笑。”
兰心见他不悲不伤,摸不到他的情绪,这样的明轩到让她有些害怕。她道:“玉常离开了,我们心里都难受,但是我不希望你的心被仇恨蒙蔽而失去了方向。徐长志的所作所为让世人愤恨,我相信任何正义的一方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没有恨。你说你不喜欢这个字,是因为“恨”这个字太过残忍。我也不喜欢,恨到最后终究会去原谅,然而,他是不值得我去原谅的。”
“明轩。”兰心轻声喊道。
“怎么了?”
“今天李伯伯收到组织通知,要求南溪的所有的人尽快撤离。”
“哦,”明轩轻声回答,“是时候该走了。”他看着兰心,走近她,问道:“那么你呢?梅林先生。”
兰心心中略微惊讶,但又立马平淡。明轩知道她的身份,并不震惊。明轩聪明过人,自己又怎么瞒得过他。她微微眨眼,转开话题说道:“李伯伯还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付雷,并且说服了付雷来南溪,他会将当年枪杀安县长之事说明白。”
“人什么时候到?”
“大约在三天后。我们的同事会保证他的安全。”
“替我谢谢李伯伯。兰心,你和李伯伯一起走吧,越快离开越好,你们已经为我做了太多。”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成为花木兰,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自然要去。只是在去之前,我必须要了结这里所有的事情。”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和李伯伯会协助你完成的。”
“不!我不愿再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我已经撑握了徐长志的所有证据,我有把握赢他。”
“徐老爷已经被关押在了安保局,吴局长又抓了几名六福的手下,付雷也即将来到南溪。你把这些信息交给曾科长,曾科长向来公正,他一定会将徐长志依法查获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南溪,你是在等最终结果还是在等给军统的一个道歉?”
“都不是。我在等徐长志,等他给我一个说法。”
兰心看着他,坚定说道:“你若不走,我也不会离开。”
新年里的这几天,明轩倒是很悠闲,政务处那边不用他值班,他便趁此机会将后院收拾出来,又插上了几株红梅,原本乱七八糟的后被,瞬间变得干净整洁了。兰心看着整齐的院落,心中很是高兴。明轩见状又问道:“这几天都不是我值班,想去哪里玩?我陪着你。”
“哪里也不想去,外边下了雨,湿漉漉的,就在家静静地呆着吧。”
“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