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知道安晓君病倒了,她很想来看望安小姐,可她怕自己来了反而为安小姐多添烦恼,她内心犹豫了好几次。明轩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想去看她就去看吧,你们都是女孩子,你去了说不定还能开导开导她。”
“我嘴笨,怕说错话惹她不开心,所以还是别去了。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她吧。”
“我三天前才去看她了,还特意买了她喜欢吃的点心。”
“她好些了吗?”
“不太好。春桃说已经好几顿没有吃饭了。”
“你再去好好劝劝她吧,是我们对不起她。”
“劝规劝。可是她这块心病还得靠她自己去化解。”
一天清晨,安晓君忽然笑了。她对春桃说:“这些天,想通了许多事情。”
“小姐,您想通了就好。想吃什么?春桃给您做。”
安晓君什么也不想吃,她骨瘦如柴,从前花容月貌已是不见踪影。她用尽所有力气才发出细微的声音,说道:“是父亲错了,明轩他不只是个少爷,他内心的孤独与悲痛不比我少。”春桃听不太清,她只听到了什么明轩什么少爷,她以为是小姐想见顾少爷了,她道:“我去叫顾少爷来,您等一下。”
“兰心,兰心,也来。”安晓君微微说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春桃找到兰心,说明来意,兰心毫不犹豫地随着春桃来到安宅。都说安宅辉煌奢华,兰心在南溪生活多年,其实从未见过,今日第一次踏进安宅,谁知竟是一副落魄景象。屋中空旷冷清,客厅内一张旧沙法斜卧在中央,沙发前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两个茶杯,茶杯空无一物,像极了现在的安宅。
春桃带着兰心来到楼上的卧房,“兰心小姐,您进去吧,小姐在等您,我去叫顾少爷来。”
兰心站在门口,她见安晓君已无当年容貌,心中生出怜悯。她轻轻走过去,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只听得安晓君微弱的声音说道:“兰心,你来了。”
“是我。”兰心在床边的一根小木凳上坐下。
“家中败落,让你见笑了。”
安晓君怕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别说这样的话,只要你好起来,这一切都会好的。”
“你别安慰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
“原本早就该来看你,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的给你添麻烦。”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你来不过多个人而已。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我有许多话知心话要和你讲,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汉奸之的女儿,也对我说你的知心话吧。”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晓君喘喘气,她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晶莹剔透的水晶灯,缓缓说道:“从前,人人都羡慕我是县长的女儿,可现在在我看来,我这身份倒没什么好羡慕的。”
“人总是羡慕他人的荣华富贵,却时常忽略了自己身边的幸福。”
“安家所有的财富,都是父亲一人挣来的,他一定好辛苦。作为他的女儿,我实在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该责备他。”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是啊,可惜他身为县长却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欲望蒙蔽了双眼,谁还能看清谁呢。”
“如果我早些懂事,或许还能劝一劝他的。”安晓君忽然停下,她握着兰心的手,声音轻而不能再轻,“你的父亲,兰承寓先生,他和马少爷关系匪浅,是吗?”
兰心手一颤,她紧紧捏住衣角,许久都不曾说话,悲伤之情慢慢涌上。阳光照耀她的脸,一滴清泪缓缓流下,她悄悄抹去。或许,悲伤与痛苦早已化作勇敢与坚定深深印在她的心上,终于,她开始吐露心事。“我至今都忘不了父亲胸膛上的那抹鲜血。我听见枪声响起,奔跑着赶过去,可是所有人都拦着我拽着我捂着我的嘴,我无力挣扎,远远的看着父亲倒下。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所以我从不放弃。”
“所以你一定恨我父亲,一定恨我,对吗?”
“我从未把对你父亲的怨恨强加在你身上。有近墨者黑者,也有出淤泥而不染者。”
“兰心,我也好想和你做一样的事。”
“等你好起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你和明轩一样,你们有着同样的理想,而我,始终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无论我为他做的再多都是枉然。”
“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兰心紧握着安晓君的手,她感到安晓君的脉息越来越弱,她虽然与安晓君并不熟悉,但此时,她心中对她已经有许多不舍的情感了。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是明轩来了。兰心说道:“明轩来看你了。”
明轩进屋,坐在床沿边上,兰心起身说道:“你们好好聊,我在外边等着,有什么事叫我。”
明轩低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很好。我和兰心聊得很开心。”安晓君说话断断续续,明轩俯身下去听。
“那就好。”
安晓君听得明轩的声音从没这样温柔好听过,她已经浑身无力,却想要努力坐起来,明轩赶紧去扶她。
“我想靠在你的怀里。”安晓君的声音又低又细,像是纤纤绣花针落入尘土。明轩拥她入怀,她喜极而泣,将头靠在明轩肩膀,心中顿感踏实。她奄奄一息,深深吸口气,仿佛用尽全力在说着每一个字,“从前,你总是离我远远的,也不肯陪我好好说句话。现在你能和我这么亲近,真好。”
“从前,是我不对。”
“不是你不对,是我不够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以为你只是个顾家少爷。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明白了好多事。”
“你都想了什么?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我爱上了一个英雄。”
明轩拥着她,轻轻回答道:“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安晓君双手围着明轩,她已经没有力气紧紧抱住明轩了,她的泪流满面,“明轩,我舍不得你。”
明轩的眼眶湿润了,他憋着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点点头。
安晓君感觉累了,她轻轻闭上眼睛,靠在明轩肩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好温暖。
“明轩,”她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真的没有过一点动情吗?”
明轩感觉到了安晓君身体的冰冷,他知道安晓君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是该说一句善意的谎言还是随从自己的内心?其实,自从第一次见安晓君,他便搞不清这种既不像友情也不像爱情的情感究竟算什么,后来越长大越明白,他虽然与安晓君毫无血缘,心中却把她当作妹妹,就像疏桐,两人拌嘴吵架又和好,但从没有深仇大恨。安晓君迟迟听不见明轩回答,她的手渐渐落在床上,呼吸渐渐息弱。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日我刚到重庆,看见你在瑟瑟寒风中等我,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感动。”明轩话音落了,可他已经听不见安晓君的呼吸了,他唤着她的名字,她始终不答。明轩轻轻将她平躺在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将是他永远的记忆。他心如绞痛,悄悄落泪,慢慢走出房间。
春桃在楼下,她见明轩从房里出来然后又和兰心进去,她似乎感觉到自家小姐去了,她“咚咚”跑上来,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兰心扶她起来安慰道:“你对安小姐的好我们都知道,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的后事还需要你来处理,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来找我。”
春桃擦擦泪,点点头。明轩说怕春桃忙不过来,特意从宴宾楼叫来几人帮忙,春桃感激不尽。
兰心从安宅里出来,已是夕阳西下了,她心情沉闷,无心回家,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来到一倩家门口。她扶门而进,看见一倩在桌前绣着花样,她走过去道:“在绣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倩一门心思地绣着花,兰心进来了她也不曾注意倒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个声音。”
“刚来。”
“随便坐吧。”一倩见她脸色苍白,一脸愁苦,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安小姐在今天下午,走了。”
一倩很吃惊,“前些天听说她一直病着,怎么会这么快就……”
“是啊,谁能想得到。她从小生活优越,现在家境败落了,她一个人如何承担。”
“她也是个可怜人,双亲离去,身边也没个爱她的人。”
“并不是没人爱她,是她的爱太过傲娇。从小到大,她娇生惯养,身边所有的人都宠着她护着她,所以即便她心里多了一个爱着的人,她也希望是那个人无条件地迁就她爱护着她,可明轩偏不是这样的性子,而她又不愿放下高傲的身段。否则,以明轩对她的愧疚,他一定会照顾她一辈子,到时,他的心里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一倩笑道:“瞧你说了一大篇,我可是一句明轩也没提。”
“除了说他还能有谁。”
一倩不禁感叹道:“无论是出身还是美貌,安小姐所拥有的一切都完美的让人嫉妒,她的人生像烟花,看似璀璨无限却短暂凄凉。”
“不管是烟花还是昙花,好歹有始有终。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一生,仿佛只看到了开始却不知道结果,不知道将来,残花落尽时,是落入他的手心,还掉入尘土。”
“你比她幸运多了,你是这个,无论在哪里无论多么严寒,总能开出一番天地。”一倩拿指着绣布上的红梅对兰心说道。
兰心拿过手来,轻轻抚摸着绣好的红梅,“不好好给自己绣套龙凤被做嫁妆,怎么又开始绣这个。”
“这两株是用来镶在龙凤被上的,”她从桌上又拿来绣好的几朵红梅说道:“这几朵用来镶在嫁衣上。”一谈到自己的婚事,一倩总是害羞地低下头。
“绣红梅也好,牡丹龙凤见多了反而觉得俗气。”
“我并不是觉得俗气。选择一件事认定一个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道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好这些事,但心中忠诚二字不可变,否则,事情做的再完美无暇也是枉然。”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和邹一倩聊了许久,兰心心里还是闷闷的,眼看已是傍晚,她辞了一倩,带着落寞的心情往家里去了。
一个月后,春桃带着行李来宴宾楼辞别明轩,她感激明轩的帮助。明轩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春桃说朋友已经帮忙介绍了一户人家。明轩见春桃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他说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顾家的丫头。春桃心中更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