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对安晓君来说原本是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可自从那天有人跟踪她后,她便开始坐立不安。和安县长通话后,她更心神不宁,日日噩梦。她连续几次打电话到安宅,安宅的电话都无法接通。她又打电话到政务处,政务处那边依旧是无人接听,她心中担忧,又迟迟不见明轩来接她,她当机立断买了火车票回了重庆。可当她回到南溪,回到自己的家中,只见家中所有物品全部不知道去向。她叫来春桃,春桃见她回来,一把抱住她呜呜哭起来。晓君问她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春桃摇摇头,她又问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春桃说出游了。
安晓君见她神情恍惚,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春桃擦擦眼,说道:“是……是调查局的人说老爷贪污受贿,卖国求荣,他们把安宅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全部没收了。”
贪污受贿?卖国求荣?安晓君如雷贯耳,她哪里肯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她抓住春桃问道:“爸爸怎么会做这种事,是他们搞错了?是他们搞错了吧?”
“小姐,老爷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问街坊邻居。”
春桃的话似五雷轰顶般在安晓君耳边敲响,她顿时感到一阵耳鸣,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浑身无力,一下瘫坐在地上。春桃走过来扶起她,说道:“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安晓君擦擦泪,她慌忙拉住春桃的手,问道:“你知道爸爸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政务处的人或许知道,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们。”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安晓君颤抖的声音显示了她内心的害怕,她急忙拿出钱包,将里面的钱全都拿出来,“我这里还有点钱,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可她仔细一数,只有三百多元,怎么够呢?在南溪,她和红玫瑰关系最好,干脆去找红玫瑰借一点吧。她打定主意,拿着包往百乐舞厅走去。
墙倒众人推,红玫瑰怎么会来见安晓君呢,安晓君见红玫瑰一直不出来,她就一直坐着等。傍晚了,舞厅的人渐渐多了,红玫瑰磨磨蹭蹭地画好妆,终于风情万种地从化妆间走出来,她见安晓君还坐在那里等,没好气道:“怎么还在那里!”安晓君见她出来了,匆匆走上去,拉着红玫瑰的手说道:“快帮帮我。”红玫瑰冷眼看她道:“安小姐,我能帮你什么呀,我就是个舞女。”
“能借我些钱吗?”
“哼!安小姐,你没吃错药吧。我哪里有钱借给你呀。你看你现在,都落魄成什么样了,就算我肯借你,你还的上吗?”
“还,我一定还。”安晓君哭着说道。
红玫瑰见她不死心,还缠着自己,她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正忙呢。”
“我在南溪只有你一个朋友,红玫瑰,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安晓君一脸恳求。
“你家里出了事,按理说我应该帮你一次,可是你父亲做出那种事来,叫我怎么帮你?我虽然是个没文化的舞女,好歹也知道叛国可耻。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别来打扰我,我也是怕受牵连啊。你走吧走吧。”说完又叫来三两个服务员,几人推着安晓君,将她赶出了门外。
安晓君第一次尝到被人拒之门外的滋味。她潸然泪下,泪如珍珠,跌跌撞撞地走在人群中。她不知人情世故,更不知人心虚伪,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所有都人都迁就她爱护她,可如今,她已落魄至此,还有谁会来关心她。她泣不成声,颗颗珍珠般大小的泪水滚滚流下,来到临江路,她遇见了明轩,可是明轩怀里却拥着别人。她的心再一次被撕碎了,泪也哭干了流完了,就连声音也嘶哑了,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明轩,我们谈谈好吗?”
明轩陪着安晓君,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两人沿着街边走了一圈,风还是那么凉爽。沉默夹在两人中间像挥不去的尘埃。安晓君原本想向明轩诉说心中的悲凉与痛苦,可现在明轩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却迟迟开不了口。或许,她不该来麻烦明轩,就像她不该去找红玫瑰。现在,她的内心极度自卑,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嘲笑自己,一个汉奸的女儿,汉奸的女儿!可是她为什么还要明轩陪着,是为了博取同情吗?自己值得被同情吗?明轩陪着她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对她极有耐心。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呼呼风声在他们中间穿梭了一晚上。安晓君突然说想回家了,明轩说送她。
安宅的灯还是富丽堂皇的亮着,虽说屋内空空如也,那金黄的灯光总让人感到些许温暖。
“去给顾少爷泡杯茶。”安晓君吩咐春桃。不一会,春桃端来一杯温水,说道:“顾少爷,您将就着吧。”
明轩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安晓君看着窗外,窗外花园的月季又开了一季。
“我从上海回来,你不问为什么?”安晓君心中堵了一块石头,她开始慢慢把这石头敲碎,只有敲碎了石头她才能看明白。
“你回来自然是有你的原因。”
“因为这里有我牵挂的人,有我的父母。”
明轩不语,他点点头。明轩的沉默像石头,敲碎了,落了满地石籽,粒粒石籽像安晓君破碎了的心,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大哭起来,“你为什么好好的?你是我父亲的助手,可你为什么好好的?你对他做了什么!”
明轩被问住了,他的眼圈泛红,可他的语气却充满正义,“我做了对不起安伯父的事,但,我问心无愧。”
“顾家的宅子根本就没有坏,为什么要骗我去上海?为什么?”安晓君泣不成声。
“怕你受牵连。”
安晓君一阵冷笑,“怕我受牵连?所以骗我去上海,等我回来时,已是家不成家。”
“你不该回来,你应该在上海好好的生活,我会定期给你汇钱,。”
“南溪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爸爸妈妈,这里有你。我早晚都会回来!”
“我会去上海找你。”
“找我?什么时候?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还是等你结婚生子之后?”
明轩沉默了。是的,他确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去上海找安晓君,本来心中就有愧意,如果还让她一个人在上海苦等,更觉得对不起她,回来了也好。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吧,缺什么就告诉我一声。”
“安家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好好生活?难道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吗!”她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大声地吼着。
“安伯父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那你和兰心呢?怎么解释?”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我对你并没有……”明轩欲言又止,实话太残忍,“算了,你早点休息吧,需要什么叫春桃来找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对我好?你在骗我!”安晓君有颤抖着身子,她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的喊着。
“我对你的好是真的,只是那不是爱情。”
明轩的话如千万细针,狠狠扎在安晓君的心上,她撕心裂肺地疼着,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两行冰冷的泪水缓缓而流。她遍体粼伤,却找不到医治的药,她原本以为明轩是她的药,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明轩不是药是伤。老天对她究竟是公还是不公,是因为她从小生活的太过幸福,所以在她长大后,老天必须要给她一记耳光吗!她几乎没有力气站立,快晕厥倒地。明轩扶着她坐下,说道:“对不起,晓君。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来。”她挣扎起来紧紧握着明轩的手,无力地说道:“明轩,我求一件事。”
“好。”
“让我见见爸妈,我很想她们,我知道你有办法,求求你。”安晓君苦苦哀求。
明轩深吸一口气,他道:“他们很好,放心吧。”
“你怎么说我都不信,见了他们我才安心。”安晓君泪如雨下,明轩心里很难受,他不愿再看见安晓君受打击,他安慰安晓君,然后说自己想想办法。可是春桃一直站在旁边,一提到老爷和太太,她也泣不成声。安晓君问她是不是见过老爷和太太。春桃不忍再欺瞒小姐,她哭喊道:“老爷和太太已经,已经……去了。”春桃话音刚落,听见安晓君呼呼喘了两口气,眼睛轻轻一闭,沉沉晕厥过去。明轩见状立即去请大夫,大夫原本是不愿出诊安家,但又不好驳明轩面子,也只好来了。大夫说安小姐并没有大碍,只需好好休息。他开了几包西药,叫春桃按时给小姐服药。
时候不早了,明轩也不宜久留,他从包里摸出些钱给春桃,并吩咐春桃好好照顾小姐。春桃对此感激不尽,她是个忠厚老实的丫头,自安晓君晕厥生病以来,她便一直细心照顾,又常常宽慰安晓君要想开些。隔三差五,明轩就会来看安晓君。安晓君见明轩来了,或是沉默不语,或是简单地聊几句话,她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热情与情怀。大夫治好了她身体上的病,却医不好她的心病。她日夜流泪,心中悲凉无助,刚好几日又病倒了,春桃依旧守在她身旁,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