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一手扶住沈醉腰身,一手朝外探去,一臂尚未伸直便已触碰到了墙壁,再向四周查探方了解到此地的大致范围。离歌这时取出藏于腰间的匕首狠力插入墙体中,同时双脚蹬开以缓住两人坠落的趋势。偏逢这时,沈醉的身子软软向后仰去,若此时让他撞上这青石墙再一路滑落下去,必定会造成不小的伤害。
离歌向上瞧了瞧,原先那石板已重新合上,而下方依旧不见半分光亮。离歌犹疑片刻,忽的松手放开了匕首,转而双手环抱着沈醉。坠落的速度倏然加大,约莫有半柱香的时辰,两人方跌落在这通道的尽头。离歌撑了几瞬,却终是敌不住浑身的疼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身边已有浅淡昏黄的烛光,然身边的沈醉却没了踪影。离歌心下大惊,忙爬了起来查探。四四方方的石室,除却头顶的通道便只有前方一条路。离歌取了一个烛台缓步朝前走去,一路向前,她心中的疑虑却愈发深重。
依木头说法,沈醉此人此前并未入过江湖,此番离开帝都也不过是奉了家父之命寻一多年前的表亲。既是如此,又有何人意欲取他性命?若木头所言非真……不,今日铸剑山庄已聚集了江湖多半的门派,若沈醉曾出现过,他们不会没有半分印象,更不会有那青阳派的莽撞行事。但,沈醉一个从过入过江湖之人,于庙堂亦无半点名声,何以会有石头这般厉害的护卫?又何以会结识身为逍遥阁司祭的涯夜?莫非是因为沈家?不,她对沈家并无什么特别印象……
自相遇以来的画面接而闪过离歌的脑海,沈醉轻功很好,其余便都靠着石头的保护。石头这人,寡言而冷面,却有一手看不出深浅的武艺,虽不知比之那尔氏如何,但也不会输于旁人。木头虽木讷,却极受沈醉的信任,更是博闻广识,鲜有他不知之事,于这三人中更似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最让离歌不解的是,何以木头石头和涯夜对沈醉的身子都极为紧张?
这般想着,离歌竟未曾注意脚下的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倏然变得开阔,灼人热气扑面而来。离歌抬眸,即为眼前所见而震撼。
偌大一个圆形逐渐池中,鲜红的血色液体流动翻滚,而其中,一剑一刀比肩斜斜插在里面。剑身略显窄,且纹有鬼魅艳丽的血色藤蔓,藤蔓自剑柄末端开始出现,一直蔓延向下,最后随剑一道没在了液面之下。而刀身则较宽,黑沉素雅,于火光中微微显出深蓝色,只在刀柄末端有一金色印记。
忘了身上的疼痛,忘了沈醉等人,离歌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每临近一步,离歌周身温度都升高不少,而她却似没有感觉到一般继续向前。便在离歌踏上通往铸剑池的阶梯时,一侧石墙转动,随后出现一名坐在轮椅上,须发已然全白的老者。
见离歌一步步踏上,老者的神色也愈发奇怪。最终,在离歌立于铸剑池边缘,衣衫及那乌发都被风撩起时,老者突然落泪,双手急速地转动轮椅靠近,仰面几近膜拜地看向离歌:“……离、离夫人,可是离夫人?”
离歌扭头看向老者,神色淡淡,似乎尚未回神。可老者却因看清离歌相貌而激动,颤抖着想要离开轮椅,对着她急切道:“夫人,可还记得天寅?便是幼时曾随祖父前往王庭的那个小男孩!祖父、祖父就是苍阳的铸造者……那时王庭余威尚存,祖父有幸得王的召见,天寅……也是那时见到夫人的,夫人还、还带着天寅转遍了王庭,夫人还记得吗?”老者越说泪流得亦是越多,最后更是泣道:“那时夫人抱着我走了一个又一个宫殿,虽不怎么笑,却是极温柔的,还让人给天寅拿了宫廷最美味的糕点……夫人,夫人还可记得?”
看着离歌淡漠的神情,天寅似乎又回到了那年时光。仅在王庭停留的几日,他便经常见她淡漠地站在王庭最高的阁台,默然眺望远方。他曾好奇问祖父,离夫人深受王的宠爱,何以看上去仍是不开心?而祖父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未作答。虽是如此,他还是喜欢呆在她身边,因她会安静地将他揽在怀里,默默地将糕点端到他身前。他喜欢这份安静的温柔,静默的美好。
然仅有数日,过后他便随祖父回了华国,尔后便再也不曾见过她。三年后,藏于他记忆中的离夫人逝世,他听闻,王为此送走了王庭内所有的宫妃,更为她孤苦终老。然而,他却是不信,不信这般安静美好的女子会就此离世。自回来铸剑山庄,他便一直想要为她铸造一把刀。铸剑山庄向来只铸剑,可他觉得只有刀才适合她。他并不知她是否会武,更不知她是否能提得起这颇有分量的刀,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在寻得最为适合的材料后,他曾兴奋地去寻王的陵寝。在他看来,离夫人既如此受宠定是会和王同葬的,却不曾料想不仅王的陵寝内没有,更无一处可寻得她的棺椁。诧异之余,却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等,终究会再一次见到她。
而现在,那个曾盛宠一世的离夫人,那个始终活在记忆里的女子,终是这般安静地站到了自己身前。
然下一刻,离歌却是道:“我不是什么离夫人,我亦不认识名叫天寅之人,但这刀,我要了。”
“不!如此相貌,如此气度,除了离夫人再无第二人!而且,我看的出来你曾持有过夜萤,夜萤是王专为离夫人寻得的,除了她还有何人拥有?”
“你既是如此关注那离夫人,何以会不知道夜萤早已流落民间,此前更是为姜国花满楼所有。我想,你该知那花满楼是何种场所……”
离歌尚未说完便被天寅打断,天寅此时已接近嘶吼:“不,你是!你是离夫人!”
离歌不再回答,转而面向铸剑池凝眸看着其中的刀。过了片刻,她忽然问道:
“这刀叫何名字?”
“……捻阳。”
“好名字。”话音甫落,离歌即朝铸剑池跃去,寻到刀柄握住用力向上一提,溅起无数血色液滴。此前见了这池中液体,离歌只觉颜色似血,此番凑近了方闻出其中轻浅的腥味,也不知这血色中是掺了几分血腥。
坐于轮椅上的天寅痴痴凝望,原先因离歌的否认带来的伤痛此时亦得到了安抚。是了,她承认与否于他而言又有何关系呢?现在她得了他为离夫人准备的刀,只要他自己认定了,那么她就是。
“少爷现在何处?”得了刀的离歌在看向铸剑池中仅剩的那把剑时,忽的便想起沈醉,不由寒声问道。
天寅回过神,冷冷道:“无知小贼也想擅闯我铸剑山庄秘密之地,简直找死!”
离歌闻言身形遽动,自铸剑池的边缘朝下跃,于半空中举刀迫近天寅。狂风携着热浪起,掀起离歌简单束起的长发,肆意撩动。
“少爷在哪里?”
天寅仿若未闻,竟探手去执离歌的发,口中呢喃:“夫人,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为何……你却都忘了?”
“少爷他若有半分损伤,我便毁了那铸剑池。”离歌无意与天寅去争那所谓离夫人一事,想到沈醉中的毒,心口一紧,当即回身对准那尚在池中的剑。然天寅却好似半分也不在意,眼见着离歌一刀便要落下也只是痴笑凝望。
而在这时,原先天寅出现的那一面藏有机关的墙轰然倒塌,紧随其后,石头与一陌生黑衣男子相互拆招着闯入。石头招式凌厉而霸道,一招一式俱是充满了压迫感,而黑衣男子看似乱无章法,却每一招都随石头招式而变,险险与其抗衡。石头扫视了离歌身边却没见到沈醉,向来无表情的脸不由冷了下来。
石头招式愈发凶狠,黑衣男子一时无法抵达向后滑退数十步。期间,黑衣男子意外瞥见离歌及尚在铸剑池中的剑,暗沉的眸光倏然一亮,当即换了方向去夺那剑。
离歌对那剑并无太多想法,故见男子去夺也未第一时间上前阻止。然灰头土面赶来的木头却是喘气道:“他是绝杀岛的杀手,此行目标正是少爷,绝不能让他得了绮罗剑!”
闻言,离歌手腕转动,脚下微移即挡在了黑衣男子身前,而石头亦自男子身后袭来。两人前后夹击,黑衣男子抵挡不及,又见退路已断,便索性弃了兵器自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漫天一洒,尔后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铸剑池。
“屏息!”
木头话音未落,离歌和石头便同时屏住呼吸,连连跳跃离开铸剑池。待三人出了铸剑池所在的石室,离歌方注意到天寅早已没了踪影。
“那剑便是绮罗?”
木头垂眸,瞧见衣上沾染的灰尘碎屑,不由一皱眉,同时答道:“正是。”
“那为何天寅毫不在意?”
“天寅?你说天寅?”木头身子一震,猛然抬起头盯着离歌。
离歌正待点头,却冷不防地被石头猛拽过胳膊:“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