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两天了。
王一一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镇生活中,他努力的在气氛日益紧张的杨花镇里寻找着平静,但事与愿违,他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民。
自打东大门上的告示贴出后,镇子原本清澈的水就被搅浑了,今日上街时他又从卖饼的阿婆那里听到了镇子里发生两起仙人打架的事儿。
阿婆边说边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血给他看,仙人也是会流血的,阿婆对此很惊讶。
镇民们对于镇子里突然到来的这么多仙人心里大多怀着不安和好奇,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很多常年生活在这闭塞之地的镇民偶尔也会有神仙一顿饭要吃三千个大饼的遐想,这是种质朴的敬畏。
经过月余相安无事的相处,镇民们才明白仙人们没对自己有什么迫害的意思,也都慢慢放下心来,似乎仙人们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其实他们对于自己身处的环境是看不真切的,他们不知道就在自己身边的八大家族里其实就有很多他们所谓的神仙,也不知道一些神仙不伤害他们是因为镇子的东大门上贴了一张纸。
生活无非就是耕地,做工,吃饭,睡觉以及情感这么些简单而真实的事,杨花镇里一直都有着很平静的时光,即使是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镇民们回归平静的心。
偶尔有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会离开镇子,到外面的世界去打拼,但少有人落叶归根,大概是外面的世界太大了,他们迷了路吧。
杨花镇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久到镇子里最老的老人说起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说不清自己的家族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这里的。
两天的时间里,王一一不断探索着自己结庐后身体的奥妙,在师兄的指点下摸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这么多年里,王老道虽然是三人的师父,但王一一有修行问题时,向来是王世间代为解答的。
王老道所做的只是传了王一一一套《苍翠引·枯荣》,传了他一套医术,以及给了他一个家。
但这些在王一一眼里已经足够多了。
王一一的一切炼体功法,生活常识,所见所闻,都是从主殿书柜上的书里得来的。
他喜欢读书,就连镇子里唯一一家书店的书都被他读了个大概,本来他那么点零用钱是不够看书店中这么多书的,但那老板从见到他第一眼起很是热情地示意他随便来看。
那是个眼睛里写着精明的中年人,却让王一一觉得很亲切,他的热情似由心而发,王一一喜欢这个叔叔的书,里面有很多他没看过的故事。
只是通过炼体时的实际修炼他发现,书店里的那些炼体功法与草根观书柜上的比起来实在是不堪入眼。
他这么多年炼体主用的《龙游》《千鼎》和《沧海剑》都是从草根观书柜上学的。
《龙游》主修身,所求的是贯通体内经络,强化体内器官,穴位,经络每一个部分的贯通与连结。
《千鼎》主外功,是武者在与人对抗时所用,里面有些依靠肢体而发的招式,动作开合很大,讲求以力制胜,其实那天在面对秦江白的突然出刀时,他横伞身前用到了《千鼎》里唯一的守式“横江”的发力技巧,但奈何与已是巍峨境修士的秦江白实力相差甚远,根本拦不得。
《沧海剑》是一套剑法,其内的诸般用剑技巧很是巧妙,招式也是朴实而实用的。
也许,有朝一日他足够见多识广时回过头来,会发现,原来他在草根观书柜上看过的这些炼体功法,无一不是修为莫测成就仙尊之人年轻时用过的。
此时,他已经开始正式修炼那套《苍翠引·枯荣》了,而不是只利用初期的入门法决来凝聚那点浅薄的结庐灵气,这两天里他已经在师兄的指点下,把结庐境的修炼要领摸了个大概。
结庐境虽然是万千武者踏上仙路的第一个门槛,也确实高的拦住了无数的人,但其实并没有真正让结成庐的修士体会到修仙的奥妙。
结庐所结,是修士的根基。
若用《羽成志》中的话来解释,结庐是修士舍凡胎,炼仙体的开端,是让天地灵气在体内有所归宿,并在漫长的修炼岁月中,对仙体日益滋养,直至终成。
此时王一一的内世界里,草根观上方氤氲着些青绿色的天地灵气,每当它们足够浓郁时,便会似雨水凝结成液,飘落而下。
而草根观外不远处,开辟出了两潭池子,地势低洼,一潭水是青绿色的,是液化的天地灵气顺着地势流进来的,另一潭是银白色,两潭水光色朦胧,很是好看。他感觉得出来,银白那潭是不知名的月光。
这些灵液是修士日后达到苍繁境时掌握术法的关键,也只有它们积累足够,修士才能步入下一境。
对于结庐境来说,主要的提升还是在于体魄,即是主要的制敌手段。
大概是炼体功法的高妙,加之九年的坚持,王一一的体魄实际上已是达到了结庐境灵气滋养所能达到的最顶点,他体内的脉络通达,灵窍透彻,甚至胜于一些普通的苍繁境修士。
对他而言,结庐境的灵气积累是不会遇到什么阻塞的,只要把平日的炼体换为功法运转下的吐纳便可自然而然地拓展自己的灵池。
至于破境所用的种子,慢慢寻找便可,他不是太心急。
一路上整理着自己体内的情况,王一一在神游中走到了暖阳酒楼,他是来给师父打酒的,师傅喜欢喝这里杏花酿。
暖阳酒楼四层高,是镇子里最好的酒楼,以往来这吃喝的都是八大家的子弟,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很多外来的修士也都喜欢来这儿。
王一一把酒壶递给了小二,然后找了角落里的一张桌椅坐下等待,这杏花酒是不在酒楼里卖的,本是酒楼老板酿给自己喝的,给王老道是因为两人私交甚好,酒窖并不在酒楼的旁边,把酒取来要等上一段时间。
王老道和镇子里很多人都私交甚好。
王一一身旁的一桌,坐了两个身着修士道服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没有王一一在荀紫君或是天一会身上所见的贵气,所以他猜测他们不是大宗们的人。
两人身前四五个菜,一壶酒,他们身边只有王一一一桌有人,且他们看王一一也不像什么大宗门的人,两人的交谈便没有太避讳他。
两人里面相年轻一点的正问道:“罗师兄,这次的道运汇怎么把人都叫到镇子里了,以往不是在后面的山林么,你见多识广,给小弟说说。”
另一位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面露得意,“赵师弟,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次的道运汇可不一般,你没瞧见那八派都来了不少人么,不过啊,这次文章可不做在主菜夺运上。”
说罢,他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看的对面的赵师弟眼神热切,很是着急。
吃了几口,他才又开口道,“我与那剑鞘的一位师兄相交甚好,他告诉我说,这次最大的宝贝,或许出在这镇子里。”说这句话时他无意间压低了些声音。
对面赵师弟一脸受教的表情看的他更是得意了,不由得让他想多说几句,“你可知道这次八派来的都有什么人?”他主动问道。
赵师弟立刻摇头,他也是内心窃喜,自己放低姿态就平白赚了这些消息,真是不亏。
“听好了,这次八派来的人那可都是之前去过天南鉴,日后上得了论道大会的,无一不是天资纵横之辈。”说到这儿时,他眼露艳羡。“剑鞘的大师兄柳枫梅,问仙宫的广星寒,悬山的荀紫君、李知空,月华楼的冷弦,天一会的车上行,道孤观的吴小芷,段寻花……”
罗师兄说的热闹,赵师弟听的热闹,王一一也跟着热闹。
“啪。”
旁边一桌来了个人,他把一根拂尘丢在了桌上,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的几个人。
王一一抬头看向他,这人剑眉星目下一双桃花眼,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肤好的像女人一样,俊俏,却让人平白觉得轻佻。
他一袭黑衣,上饰暗金色的纹路,腰上别了两三个玉佩撞的叮叮当当响,见到王一一看着自己,也回望向他,然后挑了挑嘴角,看的王一一愣了愣。
旁边两人见到这么个看起来不简单的人来了,都闭嘴不谈,默默吃菜了。
“小二,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给我来一桌,再来壶酒,要最好的。”声音清脆,嗓门很大。
说罢,他拿出一枚四四方方的钱币,拇指一弹,向店小二的手飞去。
“客人,我们酒楼不收这个。”店小二接过钱,又放回桌子上。
这显然是黑衣青年没想到的,他又把钱拿了起来,对着小二晃了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给你钱。”然后又说了一遍。
店小二脸上陪笑,“客人,我们酒楼不收这个。”他也又说了一遍。
黑衣青年的脸有点冷下来了,“把你们老板叫来。”他不是很耐烦。
没待店小二跑动,酒楼二层下来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两撮滑稽的小胡子。
王一一认得他,见面时都管他叫李叔叔,他正是这暖阳酒楼的老板,偶尔会来草根观里和老道一起喝酒。
“这位爷,我们店小,收不下这四方币的,你若想吃喝,得拿那金银铜来。”李老板笑眯眯的说道。
“我偏要给呢?”黑衣青年不想折了面子,这酒楼一层没什么他认识的人,但想来认识他的是有的。
“我偏不收。”李老板还是笑着说道。
闻言,黑衣青年面覆寒霜,他站起身来向老板走去,一副要理论理论的样子。
李老板拍了拍手。
从后厨里走出了两个中年汉子,一左一右向着黑衣青年走去。
黑衣青年停下脚步,眼含不屑,他不信凭自己的修为能在这种地方被人占了便宜,那大门上说不让对凡人动手,也没说不让站着不动,他今天打定主意,吃不到饭就不走了。
两个大汉走到了他身边,架住他两条胳膊的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太对劲,他的定身一下就给人破了。
刚面露慌张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别的反应,就被人抬到门口,一把扔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尘土飞扬。
酒楼里,王一一的酒到了,热闹也看完了,他和李叔叔致谢后,便出了门。
门外,刚刚被丢出来的黑衣青年,正在酒楼牌匾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见到王一一出来眼神一亮,迎了过去。
王一一觉得这人看上去很是麻烦,想要避他而走,但没来得及,被他一把揽住了。
“这位师弟啊,你这面相一看就是慷慨之人,你不会介意请没钱的师兄吃个饭吧?”果然,他一脸热情来给王一一添麻烦了。
王一一心头一叹,难道自己真的看起来很慷慨么,怎么这些没钱的修士总喜欢让自己请吃饭。
“走吧。”王一一拎着酒壶有气无力的说道,请他吃饭自然是不可能在这暖阳酒楼的,这地方自己可请不起。
过了几条街巷,树状面馆。
黑衣青年很不客气,点的都是贵的,看的王一一很是心疼。
他一边朵颐一边说道:“你很不错。”
王一一也很诚实的答道:“你很不好。”
看着王一一真诚的样子,黑衣青年有些尴尬的道:“别客气,吃菜,吃菜。”
“嗯,这是我请的。”王一一确实没和他太客气。
听的黑衣青年一口菜噎住了,忙灌了杯水。
他打了个哈哈,也不脸红,接着道:“这样吧,改天你来道孤观,就说你找段寻花,我回请你,只不过那儿吃的素,你别嫌弃。”
段寻花。
这个名字着实让王一一心里一动,他刚刚听过这个名字,在暖阳酒楼的邻桌上,道孤观的吴小芷,段寻花。
不过他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更何况只是这么一顿饭,只是觉得自己能遇到这么个人有些奇妙。
饭桌上,段寻花喋喋不休的对王一一说着话,王一一懒得理他,但出于礼貌也规矩的应付着。
饭毕,两人出了门,段寻花和他一起走到了一条街巷口,然后潇洒的摆了摆手,留一句“别忘了道孤观找段寻花”就和他分开了,至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王一一一路向着草根观走去,心里对着刚刚遇到的人啧啧称奇。
他不知道,为什么段寻花在暖阳酒楼时和与他吃饭时好像不是一个人,面子很薄,脸皮很厚,哪个才是他呢。
他也不知道,刚刚与他挥手作别的段寻花此刻正舒服的躺在他身后街边的一间房子的青黑色瓦顶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着什么。
“还行,今天这脸丢的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