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一凝神屏息,两眼死死的盯住前方,两手张开左右,各外放出一道青绿色的灵气。
他身前的桌子上,那颗小菩提果的种子被他用灵气扫了又扫,这两天里他已经扫过这颗种子近百遍了。
他闭上眼,回想了一遍,确认这颗种子的一丝一毫都已铭刻脑内,然后进入了内视状态中。
他的内世界里,幻化小人盘坐在草根观的院子中,摆出了和外界的他一样的姿势,只不过面前没有那颗种子。
他要把那颗种子做出来。
幻化小人两手张开,也放出了两道青绿灵气,交汇在身前。
王一一的真身用灵气又一便去扫那颗种子,这次与之前扫时不同,他每扫过一分,内世界中的幻化小人便要做出来一分。
他一顿一顿的移动着灵气,生怕出了岔子。
幻化小人与他同步进行着移动,他的脑子里种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慢慢展开着。
表皮出现了一丝瑕疵,灵气种子“啪”的消散了。
胚又歪了一分,灵气种子又“啪”的消散了。
……
如此往复十几次,王一一感觉自己的灵气和精神都要用尽了,也还没成功的做出来。
但他不是很心急,毕竟结庐境上百次的结庐失败他都熬过来了。
他咬了咬舌尖,强行把精神集中起来,又把两手外放的灵气聚拢了些,用两条灵气丝线用扫种子。
其实他不知道,若不是老道传他的功法很是特异,灵气成丝应该是一件很难的事。
内世界的幻化小人也把灵气凝成丝。
两个人都一丝丝的小心操作着。
一炷香过去了,长时间的精神集中让王一一额头生汗。
终于,那小菩提种子化作了齑粉散了一桌子,幻化小人的手里淡光一闪,终于凝出了种子。
成了。
王一一展颜一笑,和幻化小人同时擦了把汗,轻微的眩晕感传来,这么细致的活很让人心累。
他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可以在内世界里复刻真正的东西,之前有问过师兄,师兄只说,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就像人可以吃饭一样,是应该的事。
他不是没想过用这种方法去做出别的东西,但东西一旦做成,真正的东西就会消失,而内世界的东西也不能取出,这般法则除了破境所用,很是鸡肋。
幻化小人拿起那颗种子,在灵池的不远处选了块空地,挖了个坑埋了下去,他又转身去灵池捧了些水来浇在种子上。
青光四绽,刚刚埋好的土一阵耸动,钻出一颗小苗来。
王一一的身体也一阵耸动,如有电过体。
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从身体各处涌出,似有龙卷沿着他的经脉奔袭而走,带走许多沉积的杂质。
灵气跃动如游龙潜行。
五感清明敏锐,四肢力量磅礴。
他抬起一片袖子看向胳膊,之前一向白皙的皮肤如蒙上了一层凝脂,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很舒服。
入苍繁。
如果说结庐境是让人踏上仙路的台阶,那苍繁境就是在仙路上迈出的第一步。
王一一站在台阶下向上往,看了这么多年的路,他终于迈出了自己的这一步。
烟尘四起。
前路上有许多他要追赶的人,寻找的人,要他扛着的东西,他的向往,他的执念,他得跑快点。
他一手握住苍生剑,走到院子中。
似弯弓,如满月,苍生剑在他手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沧海剑第六式,海生明月。
一轮青月起。
王一一像是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一轮轮的青月划了出来,直到灵气耗尽,力竭的坐下来。
灵气灌注,果然让所用之力更盛数倍,就连这沧海剑法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堪用了。
的确是这样,一些小的宗派为了让弟子在修行后的对战能力更强,是会让他们在炼体时就使用修炼时的功法招式的,以便能更早的熟悉。
但这样也有弊端,修炼功法空有招式,对体魄的调节,拉伸的能力会被削弱。
像王一一这般同修三套顶尖的炼体功法需要大量的精力与时间投入,难度极大。
他把剑收好,三两下爬到了主殿的青瓦上,头枕双臂,躺了下来。
星河长流。
自打王老道那夜给了他这苍生剑算起,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他果然再也没见过师父。
师兄告诉他和师妹,师父去了山里一趟,道运汇过去了便会回来。
师兄从没有骗过自己,但这次他有些不大相信,虽然他也很希望师父能像这星河一样长流。
王一一抬起手,横握着那柄苍生剑,把剑身和星河对在一起。
他已经按照老道所说,取走了书柜上后面的《苍翠引》,记住后烧掉了。
他也接过了这把天下苍生剑,虽然眼下还不会养。
他回顾着自己在草根观里度过的这些年,隐约间觉得老道的身影煞是模糊,他回想过很多和老道一同生活过的片段,可依旧挡不住心头的模糊感,好像老道在他的记忆中渐渐走远一样。
每当他更加用力的回忆什么,他就更加的分不清这种模糊感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还是最近才有的。
用力的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驱逐掉,他还有些重要的事要想。
道运汇还有三天就到了,师兄说过,他们师兄妹三人都要参加的。
关于道运汇是什么,师兄也没太解释清楚,只说了关乎道运,还有莫大的好处。
眼下,自己只有苍繁境的修为,三部不是很够用的炼体功法,一把木剑,一池可以调用的月光灵气,以及一身还算能用用的医术。
这道运汇虽然是有年龄限定的,可上限也划到了二十岁,且不说八派里的天才在各方面都能落自己多远,哪怕随便遇到个二十岁的散修都够他喝一壶的。
他不知道道运汇会以怎样的形式进行,但心里很是担忧。
屋顶上,声音微动,一张俏脸遮住了王一一看向星河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王一一坐起身来,对着荀紫君问道。
“你也要参加道运汇的,对吧。”荀紫君也坐了下来,弯过膝盖,用手环住。
王一一有些面露难堪的答道:“师兄说,这是师父让的,我修为微弱,本不想……”
荀紫君嘿嘿一笑,打断他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她对王一一伸去一只手,并让王一一也伸手。
她在王一一的手上方,张开了自己的手,一条红绳编的手环落在王一一的手心,手环上系着一颗紫色的小石头。
“它能在道运山里保护你,你莫要把它弄丢了,出来后还要还给我的。”黑夜很好的遮住了她微红的脸,她认真的说道。
王一一郑重的戴在了手腕上,紫色的小石头上没有棱角,并不磨人,摸起来很舒服。
“好啦,我要回去修炼了,我们三天后再见。”来去匆匆,送出了东西,荀紫君边说边下了屋顶,消失在巷子中。
只为了送这个手环给自己么,王一一用手把玩了几遍,他看不出什么眉目来,不过他是相信荀紫君说这个能保护自己的,他认得下的朋友不多,每一个他都很信。
见到的人越来越多,世界的缩影在他面前走马灯似的一一掠过,他也越来越厌烦起自己的弱小。
越是临近道运汇的日子,镇子里的外来户们越是安静了下来,没有那么多喧嚣的约战了,都在为道运汇临阵磨枪着。
三日无事。
三日里,王一一把自己苍繁境的修为稳固了许多,他内世界的小苗已经长高了不少,青绿灵池随着他入苍繁又向外阔去了很大,月光灵池在上次月圆时借着他吸纳的月光灵气,也阔出了不少,但比起另一个灵池还是很小。
三日里,师父果然还是没有回来,王一一打定主意,待到参加完道运汇回来,再不见师父的身影,他便去寻他,如今他也是个苍繁境的修士,天下能去的地方已经很多了。
第三夜过。
王一一睡醒时还未日出,他洗漱一番离开房门,随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几次揉眼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镇子的正西方,草根观外看着很远的地方,一座莫大的山突兀的坐落着。
那么远而看着那么大。
这山的高大是他未曾见闻过的,山尖入云,不见尽头,山腰粗壮得让他觉得若把这山拦腰斩断,能在平地上建起几座杨花镇。
山上植被茂盛,覆盖严密,几无裸露。
王一一咽了口口水,这山怕是有十座关门峰大了吧,这就是所谓的道运山么,是何人搬它来的呢,这山真的能爬上去么,山上又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不得答案。
与师兄师妹一起用过了早餐,王一一向着镇子的西门外走去。
差不多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修行者的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
尽管早有准备,但走进之后对于山之大的惊讶还是填满了王一一的心。
山脚处起了百米高的雾,罩住了山的底部,这雾堆叠的这般高也算是壮观的异景了。
雾虽高,弥散的却并不远,镇子外,山脚处,雾的边缘处正站着许多修士,皆是三三两两的同门,八派的人也都各自聚在一起,还有些扎堆的散修。
多是各派的领路人在指点着什么,他们中的多数人在年轻时也是参加过道运汇的,受教中的弟子们脸上多挂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王一一站在山脚处努力的仰起头向上看去,不知是不是看的太用力了,回过头时他觉得眼含温热,心头对着山也觉得怪怪的。
巍峨的山,山上的草木,雾里的味道。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山的味道,眼中的温热竟不自觉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王一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隐约间,他心里想起两个字,却不敢细想,这太莫名其妙了。
王世间看到了师弟的奇怪,但没说什么。
他讲道:“这雾里有人布下阵法,进了雾之后会被传送到雾中的另一侧,在里面无法同行,亦无法通过神识与人联络,是一场一个人的修行”
“每个人都有三段路要走,走多远,路上有什么都是不知道的,据说历来每次都不太一样。无需太担心与人争斗,道运汇中向来鼓励争斗,但不鼓励死斗,所以每个人的境界都被压制许多。”
“最终能上到山顶固然是最好的,但若上不去也无需担心,山里有足够的吃食,待到三个月后也会被放出来。”
“山里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只有命是最重要的。”他最后笑眯眯的说道。
王世间对师弟师妹叮嘱好这些话时,刚好第一丝晨光降临了。
时候到了。
八派的弟子们一马当先窜了进去。
草根观师兄妹三人也前后脚的走进了雾中。
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很着急进去,在一处人少的偏僻山脚处,四五个穿着各异的修士正聚在一起,从衣服上看的出,都是些天南海北的大小宗派修士。
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世界很大,这些不到二十岁的人走不出那么远的路来认识彼此。
四五个人隐隐以一个白袍青年为首,他正对其他人说着什么,几人身外不远布着一圈隐蔽用的结界。
“长什么样记住了么,和你们的人说明白,见到了打晕了绑着,关山那日送走。”白袍青年对着其他人交代道。
闻言几人顺从的点了点头。
一脸上带疤的男子嘀咕道:“这教主为什么要我们抢这废物呢,那肯定是另一个好啊,八派的人都那样抢。”
闻言白袍男子厉眼扫了他一下,“教主是你能议论的?”
看到带疤男子不再说话,他接着开口道:“遇到八派的人小心点,别露了马脚,尽量不要动手,有几个很扎手,我也不一定拿得下,若有必要,会有我上面人的应援。”
说罢他手一挥撤去了结界,对着雾里指了指,几人一起进了山。
暖阳酒楼的四楼,王老道和说书人李纯时坐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看着这几个有所谋划的修士走进山中。
王老道仰头灌了一口酒,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虚弱的苍白。
李纯时有些追忆的看着窗外的悟道山:“没想到你搬来了它啊。”
王老道很平静的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东西都传给弟子了。”
李纯时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我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我这一脉人不能动手,还不是时候。”
王老道又灌了口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嗯,看热闹的还有,不差你这一个。”说罢透过墙,他看向镇子东大门的方向,不知何时紧闭的东大门已经开了。
李纯时想了想,对王老道举起酒杯,“王兄这么多年辛苦了。”
王老道一挥手,示意不受,“胡说,你我谁大还不好说呢。”,却也拿起最后那点酒一饮而尽。
屋子里传出了两人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