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涯一别,已是两千年未见过道长,不知道长是否安好?”那光中的人影开口道,他声音温润。
“你们当真是越来越不把老头子我放在眼里了,怎么,我要死了,便觉得连你个刘玉城都不如了?”王老道一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不顾忌。
“不敢,我这般修为自是不敢在道长面前放肆的。”光人不卑不亢的说道。
王老道嘴上说的轻松,却也是一分心神没放松的。
“刘玉城,你可知,我们脚下在守镇子的是何怀和李仁?”王老道沉声喝道。
听得光影中的人一阵沉默。
“人生百态,各有其路。”
不知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的还是王老道的。
“哈哈哈哈,好一个人各有路,今天我便把这路踏碎给你看。”王老道怒目而视,威严十足。
王老道手头一抖,木剑高抛,他向着刘玉城隔空挥手斩下。
头顶之上,方才飞上去的木剑已成百丈,顺着老道的手,亦对着刘玉城斜斩而下,剑身如附青火。
刘玉城的光影提起光剑去挡,以剑尖相对,相持之中,他身周的白光轰鸣而起。
一时之间,他竟没落得下风。
王老道见状两指相并,以指为笔,在身前划下道行来,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青光填成的痕迹,每个写成的字都向着空中巨剑飞去,印在剑身之上。
每打入剑身一个字,剑上的剑意便强盛几分,凌厉之意肆意飞舞,似乎连周遭的天空也要被切成一缕一缕。
刘玉城并不慌乱,在王老道打入字诀的同时,他也动了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光剑剑身连点三下,间隔有序。
剑鸣清脆,如奏天籁。
王老道眼中纹路显现,他眯眼看向那剑,他料这刘玉城哪来的勇气和自己直面,原来是这剑有古怪。
通透的白光从光剑剑尖向着老道的木剑覆盖而去,白玉般的光泽从木剑剑尖开始蔓延,一点点逐走老道附于其上的青光,木剑一寸寸的玉化开去。
王老道见状没有收剑,他两臂横张,两手作爪,狠狠握拳。
下一刻,山岳起。
平空起山。
十余座高耸山岳八方而来,震碎了白云数朵,横于天际。
他在这高空之上摆下了自己的道场。
山岳有序,环绕两人四周。
远处日升,似与两人相平,有山岳的影子覆在两人身上。
王老道两手相斩,十余滴精血自指尖飞出,他手指飞动弹射而出,每一滴血打在一座山岳之上。
山岳震动如崩,他脚下踏空,一步百丈,几息之间便上了最高的一座山山巅。
阵成。
我坐阵一方,便是八方不动。
他看过了那光影里的剑,心知胜数已是又少几分,但无论如何,他要给悟道山托一阵时间。
他一招手,木剑不再与刘玉城的光剑相抵,向他的手中飞来。
刘玉城失去了抵力,身体一颤,他抬头扫向山巅之上的王老道,随后向着王老道对面的山巅踏去,亦是履空如地,几步而上。
两人分立山巅,隔空对视。
“剑名樵夫,是林流焱新打的。”刘玉城对着王老道解释道,声过百里。
樵夫。
好一个樵夫。
见王老道没开口,刘玉城接着说道:“道长这手山岳来朝是困不住我的,怕是免不了被我开山踏路。”他没有叫嚣的意思,说的很认真。
王老道不想再和他絮叨,又从空无一物的背后抽出了两把木剑。
三把木剑,一把踏在脚下,两把相随左右,人也如剑。
他对着刘玉城踏剑而去,如一道巨大的剑罡横贯长空。
穹顶之下,王老道之下,李仁何怀之下。
杨花镇,暖阳酒楼四层。
野火已经坐在了一文钱的对面,此时五个人都盯着天空,尽管在这里看去似乎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几人显然不这么看。
他们的见识都不浅。
那把樵夫剑出,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沉默了。
直到看到王老道祭出了山岳来朝,野火脸上已是不见血色。
心里没底,王老道心里没底,所以才困了这一招。
他在王老道面前很腼腆,但其实是个很暴躁的人,捏了捏桌上的酒杯,轻轻往桌子上落手一撞,酒杯便碎成了齑粉。
“没想到那匠星仙帝还活着……”李纯时喃喃道。
“呵,他也配称仙帝。”野火脸上有些阴沉。
“那樵夫剑当真是把好剑啊。”一文钱也跟着感慨。
“若是他日落在我手里,必是连人带剑一并炼成灰渣。”野火更阴沉了几分。
“野火,清净一些,还没完呢。”沙哑柔媚的女声开口劝道。
“哼。”野火轻哼一声算作答复。
几人接着向天际望去,从王老道用了山岳来朝起,他们便知道这场战斗不会戛然而止,必是绵延数日,王老道也正是用心如此。
清欢心头更多了几分感激,确实,她的人还在山里呢。
悟道山这么多人一起欠下王老道的人情,其中便有了她的一份。
此时的悟道山,也已经见到了今日的太阳。
王一一昨夜在废墟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夜,也有人来给他盖上了毯子,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
这一夜是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知道醒来时心里还有些未消散去的欣喜。
他终于抓住了老爷爷的痕迹里那种熟悉感。
月圆之夜的背图。
还有几个时辰便到了之前约定的四日之期,他向着平台的方向走去,把毯子收在了背篓里。
此时的平台比前几日热闹多了,多数已经心有成竹的修士都和相熟之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也有些尚无成果的人面露急躁,几近癫狂。
王一一果然看到了木惊堂,荀紫君,王夭夭几个人,此时几人面色如常,想必是有了自己的答案,让他有些放下心来。
却又是不见了师兄王世间,好像自打进山以来,师兄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把心事烦恼说给师兄听,师兄的烦恼却从不曾对他提起,师兄是不是也有了烦恼呢。
在众人的闲谈中,接近午时,王一一见到师兄从远处的林间走了出来,身上沾着些落叶,有些木然,似有心事。
他想走上去和师兄说些什么,哪怕闲谈,却觉得师兄身上有一股拒人千里的味道,冰的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的挠挠头。
离老头醒来的时间慢慢接近,众人自觉的围了过去,有些还没有答案的修士有人更快的作着动作推算,或把眉头皱的更紧冥想,也有人自暴自弃的一起围了上去,捉摸着一会能不能从别人的答案里看出什么。
王一一打量着这些人,果然不见什么八派修士在里面,八派所收皆是有天资,悟性之人看来不假。
阳光轻移,时辰到。
众人中间,老头子缓缓睁开了眼,眼皮有些耷拉,似没睡够。
他懒散的对众人说道:“时候到喽,咱们开始吧。”
说罢又举起木杖在天上比划了起来,这次比划的很简单,都看得出来他画了个椅子。
落下最后一笔后,他轻轻在中间一点。
竟真的一间椅子凭空现身,与画上的线条同。
看的一些见识短的修士面露惊讶,王一一也在其中。
“一个一个来,别着急。”说罢,老头子坐在了椅子上。
在场众人互相看了看,这般把答案告诉他不是要叫其他人看了去么,怎么这老爷子不甚在意呢。
没人愿意第一个动,见状,木惊堂欲要迈步上前,却见站在最前面的柳枫梅已经一步迈出,走了上去。
与在小镇抢桶时一样,他一向敢为人先,他是雏鸣榜上第一人,便是先于所有人。
老头子眼中无神,愣愣的看着他。
他唤剑在手,四尺长剑在他修长的身形下并不显得怪异。
神采张扬,手舞长剑。
一招一式,轻如春风,重如山岳,其力势尽显,让人看得真切。
剑舞之间,如见屋舍,见山河,见阡陌……
如有人间百景。
这不是剑鞘的剑。
看的老头越看眼神越亮。
剑收。
“不错。”老头没吝啬这句夸赞,对着柳枫梅点了点头,随后手杖一指,在他小茅草屋旁出现了一条石头路,通向山的更高处。
柳枫梅踏路而去。
他这手珠玉在前,让后面的很多人心里有些慌张,对自己的答案心有动摇,或是羞于上前。
见没人动身,木惊堂走了上去。
他站在老头的对面,微微一笑,然后开口说道:“我是个说书的,自是记为故事,春秋诵人。”
老头对他点了点头,也放他过去了。
木惊堂站在路上还回头对着王一一几人招了招手,示意先行一步。
他没有压低声音,在场的听得清却听不懂,王一一也是不懂,但想来这是他说的轨迹是字,自有题目,这就是他的答案。
有人暗暗记下了这几句话,想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见木惊堂过去了便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去,说道:“我是个练剑的,自是写为功法,传承与人。”他学的有模有样。
这回不止大家听蒙了,连老头都听蒙了。
拿着拐杖对着这人隔空一点,他便朝着山下飞了下去,不知所踪。
看的有些同样心思的人面如死灰。
这招行不通。
见到木惊堂的答案并不出彩,很是独特,却依旧能通行,众人不再迟疑,陆续上前。
王一一没动身,他想再看看。
这众人所呈的答案当真是千奇百态。
有人功法运转,灵气走体。
有人长袖起舞,姿态翩翩。
有人笔走龙蛇,字写长篇。
有人勾勒画符,玄妙非凡。
有人呆如木头,向远眺望。
……
人间百态,莫过如此。
王一一越看越是心头称奇,每个人展示的时间长短不一,直到天色见晚,已经过了大半人,其中差不多有半数能上石路,另外半数都被老道手杖一点不知所踪,不过不是飞走的。
没人知道老人是用什么做标准来评判众人的答案的,有人也因此心生不平,觉得这完全就是老头看着顺眼不顺眼的原因。
八派弟子基本都已经去老头面前展示过了,几乎都过得去,毕竟这次来的在八派中也是天资出众之人。
但也有少数几个没过去的,一样不知所踪了,其中一个是悬山弟子,看的荀紫君翻了个白眼,暗道了一声“笨蛋”。
荀紫君和王夭夭一直在陪王一一站着,她们也没着急。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让荀紫君和王夭夭先上去了。
荀紫君从芥子袋中拿出根毛笔,铺下宣纸,作起画来,笔纸名贵,王一一认不出具体来,但看样子也能看出来,何况他就没见过荀紫君拿出过什么凡品的东西。
与笔纸相反的是她的画技,这一幅圣人攀山图,被她画的当真是惨不忍睹,这还是练习过三天的结果。
依稀看得出来是个人走在石头上,看的老头直皱眉,荀紫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撇着他。
最终还是又气又笑的指了指身后的路,荀紫君对他开心的笑了笑,然后移步石路在路旁开始等待,这也有些其他修士在等待着同行的人。
世人常说修行之路大道独行,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耐得住寂寞的。
王夭夭也走上前去,她并拢双指,开始凭空写字,一笔一划间有些老道的姿态,看的守山的老头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字阵术确实是世间失传已久,罕有人会的,她此时用出来,无异于告诉老头自己的身份,虽然她并不清楚。
落字为阵,十八字阵成。
阵法不大,阵成以后,阵内缓缓有雾气升起,如这悟道山山脚向上笼起的雾。
老头根本没怎么看阵法,直接指了指身后,示意她过去,眼神里一种对后辈的宠溺看的王夭夭心头疑惑。
她站在与荀紫君隔了几步远的地方,也开始等待。
见到身边之人都过去了,王一一松了口气,他走了上去。
他站在老人对面躬身以礼,随后直起身来慢慢转身,背向老人。
然后,他脱下了上衣。
看的剩下的女修士都有些脸红的撇过头去。
这小道士长得不错,怎么这么……
老头没怎么在意,他有些惊奇的看着王一一的后背。
看了很久,让王一一以为是不是他睡着了。
他悄悄转过头来,看见老爷爷正一脸怜惜的看着他。
“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