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办公室人不多，也有家长和老师在说话，但数量远远比一楼少很多了。
“既然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说来听听。”蔡以杏还是那么温和。
夏木繁也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倾诉眼前的事情了，所以她就慢慢地把这件事完整地告诉了老蔡。包括小时候，父母留她给奶奶，独自前往深圳；还有长大之后，她想去深圳却受到拒绝；她笑话百出且跌跌碰碰的高一；以及父母在此之前，从未给她开过家长会；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她刚刚听到的关于转学的事情。
当然，聪明的夏木繁适当地省略了“自己偷听”的事实。
蔡以杏是一个聪明人，一听，所有的事情，以及夏木繁的心情，她都猜测到了。
“现在心里很委屈，觉得父母总是擅自替自己做决定？”蔡以杏问。
夏木繁点点头。
“期盼的事情，从来没有实现；没有期盼的时候，突然来了转变，对你而言，惊吓的感觉多过于惊喜。”
夏木繁继续点头。
“你其实已经早就做好了要在南州读完高中的想法，父母的提议让你突然不知道如何做选择。”
夏木繁点点头。
“爷爷奶奶的想法，也让你有点担心。因为你觉得以你对他们的了解，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你，才会答应要去深圳的。”
夏木繁点点头。
“你其实心里头也有些担心，你和父母分开这么多年了，如果现在重新生活在一起，不知道能不能相处得来。还有你弟弟，你其实心里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你担心去去了深圳，你也不会自在。”
夏木繁点点头。
“你其实还是责怪父母的，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考虑你的想法；你觉得你已经长大，不需要他们这样关心你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出现。”
夏木繁点点头。
“但是你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毕竟你父母对你还是关心的。在你心里，你还是渴望亲情的。”
夏木繁点点头。
“然后，现在，你还有一个担心，或者说还有一点点感觉，就是其实你挺舍不得这里。你为了能好好适应高中生活，做出了很多努力，有了很多好朋友，所以你不想离开。可是你在这里，最头疼的成绩一直没有进步，你觉得离开这里也是一个选择，但又想在这里证明自己。你心里觉得很矛盾。”
夏木繁的头如同捣蒜般地连连点头，“老师你真的是太神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全部都替我说出来了，真的是一句不差。那老师，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办呢？”
“你的情况很复杂，老师也没有办法说给你一个好的建议。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的建议是，思念大于不甘时，你就跟你父母到深圳去；如果不甘大于思念时，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等到你的心意达成了，再去深圳也不迟。”
夏木繁晃悠在教室的走廊边，脑袋里不停回想着老蔡最后对她说的话。
思念？不甘？
她真的思念吗？又真的不甘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电话打来，她才慢悠悠地下到一楼。自己的行李还在一楼的教室里。
父母和老师恭敬地说再见，夏木繁也和同学们说再见。
进到车里，夏家父母没有如预期般听到女儿的责怪；而夏木繁也没有听到父母对决定的宣告。一车的人似乎都很有默契，一路上默默无语。
回到家里，夏家爷爷奶奶早已在等候，夏家奶奶拿在灶台上忙碌着，爷爷则在领着孙子夏君繁参观自己的菜园子。一看到夏大涛等一群人回来，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
下车的时候，夏木繁从后备箱里拿行李，夏大涛想替她拿，直接被无视掉，夏木繁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父母开口说话，只能通过做事来解决眼前的尴尬。
夏木繁见到夏爷爷，轻声喊一声“爷爷！”
夏家爷爷则是慈爱地说道：“木繁回来啦！期末考辛苦了。快看，你弟弟回来了。快跟弟弟打声招呼。”
夏君繁今年已经上初一了，从以前矮矮的小男孩，开始慢慢蜕变成一个小少年了。虽然身高还没有窜得很高，但是高瘦的身形已经颇具雏形，
夏大涛和孟碧晴跟在后面，听到夏爷爷的话有些不是滋味。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两个人却像个陌生人一样，还需要有大人指引，才能说上几句话。
但是显然，夏大涛和孟碧晴还是高估了夏木繁和夏君繁之间的感情。
夏木繁站在夏君繁前面，挣扎了半天，表情都凝固了，依然也没把心里的那句“弟弟回来了！”的话说出嘴边。
同样的，夏君繁望着名字只和自己一字之差的姐姐，望着这个和自己留着同样骨血的手足，同样开不了口。
夏大涛有些急了，今天他和夏木繁有点尬，他不敢喊夏木繁，就对夏君繁喊道：“快叫姐姐啊！”
夏君繁觉得有点为难，这个每年只有在春节才会见过的姐姐；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姐姐；这个此时摆着一副臭脸的姐姐。夏君繁动了动喉咙，努力张开了嘴，“姐姐”的嘴型是做得很到位，但是声音却始终没有发出来。
夏木繁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主动开口，“不用叫了，我都叫不出口，他就更叫不出口了。爷爷，我先回房间了。”
夏家爷爷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夏木繁，只能眼看着夏木繁提着行李箱回房间去。
夏大涛和孟碧晴两人见此样子，内心皆是一紧。夏大涛和夏爷爷两人对视，看来，回深圳的计划必须马上实行。否则，终有一日，这姐弟俩会如同陌生人一样。
不，现在已经就像是陌生人了。
夏木繁拖着并不重的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她觉着心里就像有什么堵着似的。
她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事实上，在别人的眼里，她属于乐观到不行的人，和别人一起的时候，她基本都是乐呵呵的，好像不管经历什么，她都在笑；不管和什么人沟通，她也不会甩脸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最亲近的家人，夏木繁就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对别人不在乎，更在乎家里人吗？还是因为随意对亲近的人发泄情绪，是一个人的劣根性呢。
夏木繁不知道，她只知道很烦。
对父母，她心情一般。但是对弟弟，她多少还是有些惭愧的。
先不说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两人之间的关系处成这样，地理环境相差太远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不愿意亲近弟弟，总觉得都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是自己的亲弟弟，是比自己小三岁的亲弟弟。自己做姐姐的，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这么小气吧。
夏木繁把头埋在被子里，认真想了想，不管怎样，自己都不应该跟小自己三岁的弟弟计较，这样显得太没有风度了。
正当夏木繁趴在床上，闷闷地想着的时候，夏大涛和孟碧晴在外敲门。夏木繁猜到是自己的父母，她有点不想开门，于是乎她装睡，并且故意发出巨大的呼噜声。
但是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相信，敲门声依然坚持不懈地在敲着。夏木繁刚想发火，就听见爷爷的声音在外喊着，“木繁，快开门！别装睡了！”
哎，爷爷都发话了，夏木繁又怎么能不听从呢。
夏木繁拖着拖鞋，随便将头发重新捋了捋，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开门之后，转身又坐回了床上。
夏大涛和孟碧晴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才跟进去。
夏木繁盯着自己的父母，大概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对自己说什么了。
确实知道他们要问什么问题，可是夏木繁却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木繁，今天家长会迟到的事情，爸爸妈妈特地来跟你道歉。”夏大涛垂下眼睑，真诚地给女儿道歉。
夏木繁眼看着父母的样子，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比起委屈，她现在更多的是迷茫，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对未来的迷茫。
夏木繁轻轻瞄了父母的两眼，淡淡说道：“没关系！”
客气而疏离的语气，连发脾气都没有，夏大涛夫妻俩颇为不安。
“木繁，你要是对爸妈有什么不满，可以尽管说出口来，爸爸妈妈真的很抱歉。”夏大涛以此希望女儿能稍微多说些话，哪怕是责怪他们。
夏木繁无法再冷着脸，只是尽力微微翘起嘴角，以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在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你们是由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夏木繁明知故问。
该来的事情，迟早会过来，与其让一颗心吊在那里，不如将其推到悬崖，直接让其掉下去。
悬在半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而掉下去，至少还能有一丝生机，又或者能看到结果。
夏大涛和妻子对视了一眼，妻子知晓其意思，由其开口。
“木繁，我和你爸爸，还有爷爷奶奶都商量好了，春节后接你们一起到深圳去生活。学校你不用担心，我们给你找了一所挺好的学校，也是一级达标。高考你也不用担心，等到转户口之后，你就可以在那里高考，跟当地的学生是一样的。”
没有预想中的情绪，惊讶、生气，质问，什么都没有。夏木繁只是静静答了句，“我知道了！你们只是告知我一声，还是来问我的想法？”
夏大涛和孟碧晴心里皆都有种悲凉的感觉，女儿的反应，让他们慌张，但是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这种情绪，更不知道要怎么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们比较希望你能跟我们去深圳。”夏大涛十分真诚地说。
“好！那我考虑一下。你们先出去吧。”夏木繁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抿紧嘴巴，转过头，不去看父母。
“好，等吃饭的时候，我们来叫你。”夏大涛和妻子对视，往外走。
已到门口，即将要关门的时候，夏大涛犹豫了一下，看着就像遇事会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夏木繁也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她不喜欢面对他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将头窝在被窝里。
“木繁！爸爸妈妈很抱歉，没有带你去深圳，也不够关心你，更没有为你做过努力。但是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一直都很爱你的。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弥补你。”
隔着空调被，夏木繁都能感觉到父亲说话时的哽咽声。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没有回话，只是这次她终于放开，让忍住许久的眼泪倾盆而出。
门被关上。
那天的午饭，夏木繁没有说太多话，但至少她也没有冷脸，破坏气氛。她没有再提父母今天家长会迟到的事情，也没有提要去深圳的事情。
就如同夏大涛所想的那样，她真的就像一只鸵鸟，能不想的时候，就静静地不想着。
无论如何，夏大涛觉得还是要跟女儿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即使他知道，现在女儿可能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虽然已是一月，但是南州的天气并不冷，夏木繁爬上顶楼，在顶楼可以听见不停拍打的海浪声，让她烦乱的心变得更加麻木，却更为舒服。
夏大涛小心翼翼地也上了顶楼，夏木繁见到，没有多说话。
没想到，又一场谈心即将到来。
夏木繁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以前的她，就像一只大白兔一样，到处蹦跳，但最近的她，就好像小绵羊一样，到处需要人开导。就光这几天，她都收到多少的“心理辅导”了。
“爸！”夏木繁开口道。
“唉。”听到夏木繁的语气已经恢复正常，夏大涛这才完全放下担忧，坐到了夏木繁的对面。
海浪的拍打声，给夏木繁增加了不少的勇气。
“今天，爸爸妈妈和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夏大涛问。
夏木繁干脆地摇摇头。
夏大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心中早有对策。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没有想出个结果，那爸爸能问下你，你心中现在在想什么吗？实话实说。”
夏木繁见父亲问起，也回问道：“实话实话？”
“对，实话实说，想说什么说什么，就算是批评爸爸妈妈也可以。”
“那你能实话实答。”夏木繁问。
“我保证！”夏大涛斩钉截铁地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