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芷渊施施然的放下茶杯,阔步迈出。
“去哪儿?”湫时一愣。
“不是说今日去莲花坞?”芷渊顿步,转过头来看她,湫时看到他俊朗的侧颜,微扬起的眉和挺拔的鼻梁,还有清亮的眼睛。
她晃神了一下,然后追了过去,“那昭庆公主呢?”
他们从凉爽的渔坞中迈步到廊桥上,灿金色阳光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有清朗的风拂过,随时都带了竹林的清香。
昭庆公主才受了委屈,跑了不久,湫时从她方才的话里行间,听出可能是因为自己。
毕竟芷渊这府邸里,除了照顾起居的部分下人与他的奶娘之外,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只是不能被称作女眷而已。
她追问时紧紧跟在芷渊身边,芷渊侧头便可以望见她在阳光底下饱满莹润的额头,还有盛了光,有星星点点碎芒的眼底,里面有他的倒影。
霎时心情大好,步伐也更加轻快了一些,轻声与她,“随她罢……过些时日便放下了。”
“你看得倒是通透……”湫时不满,低头小声嘟囔。
芷渊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经意的伸手过去,在她发间轻拍两下,有柔软的触感。不待湫时反应,他便放了下来。
湫时故作凶恶的龇牙咧嘴,“方才你占我便宜,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可你……”湫时恨恨咬牙。
“可我什么?”芷渊哑然失笑,索性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她炸毛的模样。
他笑的人畜无害,湫时脸皮薄,憋的小脸通红,只觉得受了委屈,捏着拳头愤愤的转身就走。
芷渊跟着她,亦步亦趋的穿过曲折回环的廊桥,顺着竹林里墨石搭建的山野小路,路两边有丛生的竹和绿茵的灌木,微风拂面,格外舒适。
湫时绕过顺着小路,绕过一块巨石,却不期然的在路尽头看到一道身着湖绿华服的身影,她鬓角画了精致的花佃,面上的妆容却花了大半,眼里还簌簌的落着泪,可还是掩不住的精致美丽。
昭庆以为自己她毕竟是一国公主,芷渊为了仕途,不会让她这般难看,可她没有看到期许中追来道歉的芷渊,反而看到一个面容明媚的年轻女子,拎了裙角,轻快敏捷的从小路上铺垫着的回转山石上跳下。
她鸦青色的发间垂着一支样式简单的流苏木簪,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每一步都把她的心踩到滴血。
是她错看了芷渊,他本就不是乐善好施的人,所以愿意把她的一腔心愿踩在脚底,从不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湫时抬头的瞬间,恍然愣住。
“怎么了?”芷渊从巨石后绕过来,看到她僵直的背影。
湫时默默的挪了半步,给他让出位置,让他得以看到山路尽头伤心欲绝的昭庆公主。
湫时到了这个地步,进退两难,只能牢牢站定,为了不让昭庆觉得她在挑衅,竟难得的避开了昭庆与其婢女把人看出洞来的恶毒眼神,不动声色地低了头,压低了声音,“叫你晚些下来,她现在大概是彻底误会了。”
芷渊蹙眉,“误会什么?”早晚都要面对。
“咦?”湫时微诧。
他绕过湫时,缓缓向昭庆走去,稳稳落在有潮湿鲜绿的苔藓的山石上,树影摇曳,芷渊面上和他月牙色的袍子间或落了光点,一步一行都透着常人比拟不了的矜贵雍容。
像向她踱步过来的山神。
昭庆哭的更伤心了。
她未等芷渊走到她面前,一边抹着断了线的眼泪一边向他嘶喊:“芷渊,你可真是一颗捂不热的石头。”
她精致的发钗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鬓边,可见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向芷渊。
然后未等芷渊动作,又转头就跑,这回哭声更加伤感了一些,她的婢女一边焦急的唤着,一边去追她,临行前还不忘给湫时留个嫌弃阴冷的眼神。
这位公主体力实在是好,湫时叹口气,摇了摇头,想她们这回大抵是真的跑了,许是不会又蹲在哪个小角落里不期然的又遇见。
不过湫时倒是格外赞同与她的说辞。
她的目光落在山路上顿步的芷渊,长身而立,湫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心里明白他大概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
的确是颗捂不热的石头。
……
自那日昭庆公主来过以后,隔日便都是图辛不厌其烦的拎了食盒来渔坞找湫时,顿顿都是风格迥异的各色精致吃食。
第二日亦是如此。
已经有一日未见芷渊。
湫时虽觉得自在了些,却有些心不在焉,几欲开口询问,最后却都生生的憋了下去。
图辛察言观色乃一把好手,心中禁不住窃喜,寻了个时机佯装不经意的与她提起芷渊,还细心的观察她的表情,“姑娘可莫怪我家公子照顾不周……”
“何出此言?”湫时扯了扯嘴角,去拣椒头青瓜的竹箸却肉眼可见的微微一顿。
“姑娘伤病未愈,他已有一段时日未上早朝,这两日被陛下召见,大概是有要事商议。”图辛笑得像偷了鱼腥的猫,补充道:“故怠慢了姑娘……”
湫时恍然,点了点头,一时有些无趣。
图辛想了想,询问道:“姑娘,要不我们今日再去莲花坞?”
那日昭庆公主走后,湫时莫名失了游荡的兴致,推辞了芷渊与图辛,自己回了渔坞。
芷渊眼底晦暗了片刻,也未留她,只不过午时又拎着自己亲手做的饵食,格外悠闲的在渔坞外的廊桥上垂钓。
湫时隔着轻摇慢晃的白纱,隐隐绰绰的看着他那一袭淡雅的白袍和不经意间转过来的目光,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最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不早,湖面上有落日西斜的倒影,飞鸟略过,留下一串缓缓泛开的涟漪。
案几上放了一个瓦罐,里面盛着的满满一碗香气四溢、莹润洁白的鲫鱼汤。
却左右不见芷渊的身影。
湫时心头泛上淡淡的惆怅,一时出神,图辛凑过去唤她。
“姑娘……”图辛五指张开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姑娘?”
湫时把他不停晃荡的手拿来,好笑的看他,“你方才说去莲花坞?”
图辛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姑娘意下如何?”
“甚好……”湫时眯了眼睛,笑得和只懒散的猫儿一般。
去莲花坞的路途不近,因是远郊,驾车也需半天时日,湫时心下觉得麻烦,便随手往湖面上捞了一片漂浮着的,被风吹落上的竹叶,当着图辛的面捏了个决,将那还淅沥着落着水的竹叶晾干,然后放大,大到足够容纳二人的体型,甚至还空了一些。
图辛落了下巴,惊得好半天才合拢了嘴,湫时坐在上面唤他半晌,他却迟迟不肯上来。
他瞪大了眼睛惶恐的问湫时:“姑娘,我们凡人用了你们仙人的东西,恐不是会折寿?”
他幼时随娘亲在皇城远处的一个村落,后来他娘亲来镇南王府当了芷渊的乳娘,才将他一起带了来见了世面。故他小时候便在村口听年迈的老人说些顶稀奇古怪的事儿,比他如今听人说书还为新奇。
此刻自己亲眼所见,心里难免犯怵。
湫时拉他,“非也,你听谁说的?”
图辛心里挣扎了片刻,终于横了心,一脚迈上那轻巧浮于空中的竹叶。
“算了,就算会折寿,这新奇的玩意儿不去体验一番这辈子可就没这机会了……”他拍着胸脯为自己打气。
湫时心头好笑,由他指着路,四平八稳的在空中飞荡。
图辛体会到其中乐趣,放松了方才僵硬的坐姿,与湫时说些好话:“姑娘这竹叶比驾车还稳。”
湫时朝他莞而一笑,不置可否。
故在湫时的竹叶上,莲花坞不过片刻时光。
湫时心仪莲花坞。
确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接踵而至的美让湫时心神荡漾。
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昭庆公主。
孽缘,湫时扼腕。
她与图辛在四面透风,凉棚貌样的雅间里探手去湖里茂密的花叶中摘莲子吃。有莲花坞着了青衣的管事,带了两名小厮,用花雕玉盘端了用白玉碗箸盛着的莲子羹和各色精致的吃食纷至沓来。
那莲子羹晶莹剔透,的确是上好的佳品。
小厮毕恭毕敬的放了盘,垂头立于一边。
那年轻的青衣管事行到她三步之远,含了恭敬客气的笑,:“不知二位是公主的贵客,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见谅。”
“公主?”图辛与她一脸讶然。
那青衣管事微笑着顿开一步,抬头向他们身后望去。然后带了其他人,鱼贯离开,未发出半点声响。
湫时满脸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不远处更为精致的雅座里,遥遥向她举杯的年轻女子,依旧着了华服,妆容在灯光下精致不已,再不复那日狼狈。
还有在她一侧坐着的那人。
身形笔直颀长,气度雍容,自顾自斟着清酒。
芷渊。
他一袭玄色衣袍,在接天碧日的莲叶里,面容清俊淡然,好比下凡的谪仙。
湫时一梗,吞了鱼刺一般。
她落落大方的颔首,回给昭庆公主一个似叠云流锦般清淡的笑容,然后偏头去看身旁一脸震惊的图辛,语气似三月料峭的春风。
“这就是你家一早便去与皇帝商量要事的公子?”